他知道这人刚在一直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但他离得远,音调又抑扬顿挫唱大戏似的,纪阮半天都没怎么听明白,就觉得白粤似乎把自己说嗨了,现在兴致高涨。
这种表情和林清发疯的时候很像,纪阮快要PTSD的了,怕他跟林清一样越嗨越疯,不敢让他继续留在这里。
他赶紧撑起身体想按铃,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就被氧气罩阻碍了行动。
纪阮皱眉,试图把面罩扒拉下来,但他手背打着吊针,身上还连接着监护仪的电线,本来头就晕得很,被一堆线一绕,更晕了,不自觉翻了个白眼躺回去。
“你这是什么表情?”白粤没看到意想中的画面,满目不可置信:“你不信我吗?”
他这一句音量没收住,纪阮似乎听到他在说什么信不信的。
纪阮小小的脑袋上冒出大大的问号。
信?什么信?姓白的要给他写信?
这是什么惊悚剧情?
为了搞懂白粤到底想送一封什么样的信给自己,纪阮喘了口气,掀开被子一角摸摸索索,试图找到体外机。
但体外机是顾修义给摘的,那人放东西的位置一向很刁钻,纪阮摸了半天都没找到。
“纪阮!”白粤被纪阮这副敷衍的模样彻底激怒了。
他失控地扔掉花,从牛皮袋里翻出一沓资料和照片:“你不信吗?我有证据你看啊!”
“你的背影像我,我爱文学你也爱文学,我爱画画你也爱画画,你是我的影子,你的一切都像我!”
他气急败坏将所有资料全往纪阮身上一甩:
“他爱的只有我!”
唰啦!
无数照片纸张漫天飞舞砸在床沿,纪阮被飘落脸颊的纸张吓了一跳,手没撑稳,“哐”地栽下了床。
霎时间,天旋地转。
地上铺着地毯摔不着,但纪阮身上连着的所有仪器被硬生生扯掉,拉得他生疼,输液的吊针“啪”一声抽出,牵连手背滚落一连串血珠。
同时,监护仪、报警器疯狂尖叫起来。
·
另一边,李绥安跟在顾修义身后健步如飞往电梯狂奔,一双大长腿快要甩出四轮驱动的效果,抓着手机嚷嚷。
“喂,护士台吗?你VIP病房刚才有没有客人到访?”
“有?!给我拦住!”
“什么,已经进去了?!”
“进去有一会儿了?!!”
叮!
电梯门打开,李绥安啪地挂断电话大步迈出,指着还捂着听筒一脸懵逼的小护士:“怎么做事的!啊?!什么人都敢放进去,知道这是VIP吗?!”
小护士眼见着走廊里闪过一群走路带风的高大男人,还跟着人高马大的保镖,为首的顾总神情凝重得像要为国奔赴战场。
小姑娘吓得打了个嗝,腿都软了:“我我我我我……”
“你什么你!”李绥安打断:“有人来不知道给顾总打电话确认吗?就这么直接放进去,没受过培训吗!”
小护士都快哭了:“可可可可韩先生以前来的时候,也也也也没打电话啊……”
“以前……以,什么韩先生?”
“就是韩韩韩小林啊,”护士抖着嗓子:“我看登记表,他以前也经常来探病,也抱着一束花,我我我我就让他进去了。”
小护士是真的委屈,不少人都知道纪阮有个姓韩的朋友,时不时就来探病,以前每次都只需要登记,怎么偏偏这次就得给顾总报备了,还闹出那么大阵仗?
李绥安脑子短路了一瞬,而后想起纪阮是有那么个姓韩的朋友,之前抱花来看过纪阮几次。
他一拍桌子:“那韩小林是长这样吗!他瘦得跟猴似的,连人都认不出来?”
护士:“我以前没见过他嘛!”
这是她第一次在值班的时候遇到“韩小林”来探病,以前每次都是其他同事接待的,她根本想不到今天这个会是冒充的,更没有确认监控的意识。
李绥安被姑娘家噎得说不出话,竖着食指:“你、你你你……”
滴呜——滴呜——
急促的警报声打断了李绥安的话。
宋岭一直跟在顾修义身后,那瞬间看到顾修义脊背狠狠一僵。
而后他抬腿,轰然踹开房门,门板在巨大的力道下撞上墙壁,震得对面的窗沿都哗哗抖动。
房内白粤惊恐地站在床尾,纪阮却没按李绥安的医嘱好好躺在床上,而是趴伏在地上,脸颊苍白,手背滚着一串血珠。
顾修义双眼都黑了一瞬,太阳穴不断抽动,像上涌的血液发疯地要从血管里迸出来。
他行动快于意识上前将纪阮抱起来:“不是说了不让你下床吗?!”
可纪阮大大的眼瞳中满是茫然,眉毛秀气地蹙着,一脸受惊吓后的懵然无措。
顾修义心都滴血了,难以想象白粤干了什么能把纪阮吓成这样。
他胸膛起伏,手臂僵硬,像惊弓之鸟一般微微弓着脊背。
半晌,他稳住呼吸吻了吻纪阮的耳朵,是暴戾下极度克制的温柔。
“没关系,不怕,我一定治好你。”
保镖是条懂得怜香惜玉的汉子,见到纪阮这副模样当即义愤填膺,不用顾修义吩咐,自动上前揪着白粤的衣领扔了出去。
大批医护人员紧随其后赶到,替纪阮处理手背的伤口,重新戴上氧气罩,李绥安留下准备再给他检查下耳朵。
白粤被扔进了一间无人的休息室,那里没有网络没有信号,他就坐在里面等了很久,等到一颗心如置寒冰,才等到顾修义。
顾修义早已不像先前那般失态,衬衣、领带整理得一丝不苟,带着宋岭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就这么静静凝视着白粤。
白粤看不懂顾修义的表情,或者说,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让人完全无从琢磨,可目光深处却又仿佛隐藏着难言的晦暗阴沉,引得白粤头皮发麻。
“我……”他逞强道:“我真的没碰他,我没想动手……”
顾修义轻轻拨弄着无名指的婚戒,不作回应,转而接过宋岭递来的资料往白粤面前一扔。
“但你准备用这些刺激他,对吗?”
白粤手指倏而捏紧,慌乱地舔舐嘴唇。
良久他缓缓抬头,眼眶中绪满泪水:“……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
他目不转睛注视着顾修义的双眼,生怕疏忽掉里面一丁点隐晦的情绪。
“你以前原本是喜欢我的……”
“所以你才会下意识选择和我相像的人结婚,虽然你现在不爱我了,但你不能不承认,最最开始的时候,让你动心的那个人,是我。”
他眼泪啪嗒顺着脸颊滑落,以无比清醒却又无比失态的模样注视顾修义:“我把事实告诉他,有错吗?”
凭心而论,白粤长得不差,面孔白净五官端正,脊背瘦削但笔直,这样含着眼泪看人时,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在其中。
至少天底下大部分看到这副画面,无论和他认识与否,都难免会心生动容。
但顾修义视若无睹,他脸上毫无波澜对白粤的眼泪不为所动。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跟纪阮说手术的事,那孩子似乎对开刀有异乎寻常的害怕和抗拒。
心绪烦闷下,顾修义没心情跟白粤周旋,直截了当:“我想你理解错了。”
白粤轻笑:“怎么,你想否认?”
顾修义摇头:“虽然我确实没喜欢过你,和纪阮结婚也跟你没有丝毫关系,但我要告诉你是,纪阮并不是我自己选出来的结婚对象。”
白粤一怔,随即像听到什么荒唐的事般笑出声:“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说是别人逼你结婚的?”
顾修义松散地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五指交握,这个姿势让白粤感到格外刺眼。
他很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在工作室看到纪阮时,那人就是这个坐姿,用十分漫不经心的眼神打量自己。
顾修义淡淡道:“这么说你或许很难接受,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我的结婚对象是秘书组按照需求精心挑选的。”
“当时他们认为纪阮年轻、优秀,没有亲人可以免去后顾之忧,且形象气质俱佳,才主动联系,真诚地邀请纪阮和我完成一场婚姻关系。”
“可惜的是,他们并不认识你。”顾修义笑了笑:“而我原本也不在乎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他说着眼里忽而展露出一丝柔情:“因为他是纪阮,事情才开始出现转机变得不同。一切的变量都在他身上,只是因为他是纪阮而已,和所有人都无关。”
“至于你误以为我喜欢纪阮是因为他和十年前的你形容相似,我感到很遗憾,这大概是一种妄想症的体现。”
他挑了挑眉:“无论如何,我很感谢我的秘书组,等纪阮身体好些了,我们婚礼的时候,会邀请他们坐主桌。”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白粤僵直地坐在原地。
顾修义一席话平静却极度伤人,他向来擅长用最简单的话语去刺痛和攻击别人,只是这些日子脾气被纪阮磨好了不少,似乎很多人都忘了这才是他惯常的形象。
白粤被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多年来的幻想,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甚至有一种信仰破碎般天崩地裂的失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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