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里送来的药一大半都是他叫人送来的,你好歹看在他的面子上用一用,白白浪费了,你自己还要受这无故的疼痛。”
“谢疏自己没长脑子吗,修炼都不会!我要师兄来看我!”宋渟胡搅蛮缠,“你们都不想让师兄来看我是不是!”
师叔被宋渟闹得脑仁疼,忍不住斥了句,“你大师兄不来看你你还不明白是为什么吗?你只知日日闯祸,欺负这个欺负那个,他不给你个教训以后你还不得上天!”
宋渟不说话了,垂着头,瞧着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
师叔本不想对着一个半大小子发火,这会儿话赶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见宋渟有些萎靡,又有些不忍,毕竟是宗门上下宠大的孩子,不是闯了天大的祸也不想太过苛责。
于是又安慰地拍拍宋渟的脑袋,“整个宗门最宠你的就是你大师兄,他自己也尚且年轻,你多为他想想,只要你知错就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你好的。”
“从前是,”宋渟声音越来越小,“以后就不是了。”
“你说什么?”师叔没听清。
“没什么,师叔我想休息了。”宋渟躺下,被子拉过头顶。
师叔看着榻上鼓起来的小山包,长长叹了口气。
屋门推开又关上,宋渟将被角拉下来,眸子盯着头顶的床帐,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里越来越冷,慢慢还下起了雪,沈屏只一身单薄的衣衫,站在宋渟住的院子里。
屋里烛火影影绰绰,沈屏看不见里边的宋渟在做什么,只能凭着空气中的一点灵力波动窥查到一旦细微的动静。
“师兄都已经来了,怎么不进去?”谢疏给沈屏披了件衣裳,别人都知他修为高深,却不知他怕冷,但又懒得用灵力取暖。
“进去了也是不知从何开口,宋渟自小性子就冲,稍有不如意便要作弄别人。”沈屏看着屋子,“原先我以为他只是年纪小,但后来慢慢觉得,是我没有教好他。”
“年纪小不是犯错的理由,更不是犯错了不用受罚的理由。”沈屏叹了口气,“我答应掌门要让他好好长大,但是现在却只做到了一半。”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谢疏忍不住说了一句,“他已经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你总不能每日将他系在腰上。”
“是啊,我不能陪他一辈子。”沈屏说着忽然扭头,“那你呢?”
谢疏被他问得一懵,“什么?”
沈屏勾唇,“你与他一样,也长大了,怎么就要日日跟在我身后?”
“我……”谢疏我了好半天,最后不忿道,“我和他不一样,我不用你操心许多事,我自己都能做好的,也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知,知道你最好……”
沈屏微怔,半晌笑了,“你这张嘴真的是……”
“我说的是实话!”谢疏以为沈屏不信他,觉得他是在讨好。
“我明白的。”沈屏揉了揉他的脑袋,玩笑道,“你可千万要听话,否则我这年纪轻轻的都想去做佛修了。”
“佛修是要剃度的……”谢疏小声嘟囔,“你那般在乎形貌,怎么忍心剃了头发。”
“若是逼急了那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沈屏凑近,“到时候我光秃秃一颗脑袋,丑死了,那时你大概就不愿意天天跟着我了。”
“不会。”谢疏脸颊红红的,“你就是变成丑八怪我也要跟着你。”
“那我如果不认识你了,瞎了眼怎么办?”沈屏故意笑着捏住他的脸,“到时候你要跟着我,我大概只会嫌你烦,我变成瞎子后,定是脾性极差的,阴晴不定,稍有不快就要打人的。”
“害怕吗?”沈屏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那我就当你的眼睛,你发脾气我就随你闹,反正瞎子跑不远,我将你挂在腰间,哪里也不让你去。”
“是么?”沈屏又掐了把谢疏的耳垂,“你怎的那么霸道呢?”
“就要这样霸道,师兄不许吗?”
“许,当然许……”
然后倏忽天地间变了。
穹苍之下洌风呼啸,雷电裹着黑云覆压而下,雨落在肩头,沈屏扭头看了眼,瞬间赤红了眼。
谢疏躺在地上,血浸湿了地,他嗅见血腥味儿,胃里开始翻腾起来。
“大师兄。”宋渟一只脚踩在谢疏肩头,“你可真偏心啊,他被废了元丹你还不肯放弃他?”
沈屏心悸似的按住心口,“拿开你的脚。”
宋渟嗤笑,“怎么,生气了?”他忽然厉喝一声,“谢疏狼心狗肺,将宗门上下杀得只剩寥寥几人,你还要护着他?!”
“不是谢疏。”沈屏手上有血,自己也是一身伤,却觉得谢疏身上的伤更叫他心疼。
谢疏受了太多的伤了。
宋渟静了一瞬,沉着声,“谢屏,你就这么相信他?”
“谢疏为人,我清楚。”不过七个字,宋渟却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他嘶吼般,“谢屏你对不起我爹,对不起宗门,更对不起我……”
“一个谢疏就让你把什么都忘了,我爹救你回宗门,一心教导你,可不是让你当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师兄对得起所有的人……”谢疏奄奄一息,唇边血流不停,身上没一处是好的。
“阿疏。”沈屏心如刀绞,他珍而视之的人被踩在脚底下。
“都到这时候了,还脉脉深情的,你们二人都该死!”宋渟举起手里的剑。
“阿疏!”沈屏心神俱裂。
一只大掌紧紧握着他的手,沈屏眼前一片漆黑,他呼吸浊重,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没事了……”身旁有人,伸手搭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
沈屏一滞,“你是谁?”他一身的汗,几缕发丝紧紧贴着面庞,看着脆弱又迷茫。
清亮的眸子黯淡无光,谌妄错开眼,攥着沈屏的力气更大了些。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被沈屏用「溯召令」召来会看到让他心脏几乎停了的一幕。
沈屏并不善凫水,灵力托着才会稳当些。但水面上只余一片衣角,谌妄见时几乎要以为这人溺毙了。
他不知道自己托起沈屏身体时双手抖成筛糠样,更不知道在看到沈屏面色惨白时有多惶恐。
这个人他已经失去了一次。
这一次,再不能了!
“你是谁?”沈屏又问了一遍,他眼前雾雾蒙蒙一片,“天黑了,你为什么不点烛火?”
谌妄张了张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许久等不到回答,这时间也足够沈屏明白一些事情。他摸索了着,让谌妄松开他,而后赤着脚就要下去,看不清的结果就是他一脚踩空,身子软软栽下去。
谌妄眼疾手快将人捞住,沈屏砸进他怀里,二人俱是闷哼一声。
“谢谢。”沈屏被人困在怀里,声音瓮瓮的,谌妄心都要拧在一块了,他一把叫人捞起来,扣住他的下颌,也不知是在说给沈屏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只是一时看不清。你走火入魔,灵力乱窜,这才导致不能视物……只消将灵力疏散,应当就能看得见了。”
看不清时便觉得天地间独独只有自己一个人,辨不清前方有什么,甚至都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沈屏无意识地攥紧衣角,“谢谢你救了我……”他鬓侧细细密密的汗扎疼了谌妄的眼,这一刻他险些忍不住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据实以告。
但是沈屏又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臂,“我能再请你帮一个忙吗?”
谌妄立刻点头,又陡然反应过来沈屏看不见,忙应声,“你说。”
“你既能找到这里来,说明熟悉无望峰,应当还是风清门的弟子,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找蓝玉师兄来。”
“为什么要找蓝玉?”谌妄反过来捏住他的手腕,“尘沨下山了,但无望峰还有焚玉在,你怎么不让我去找他?”
“师尊在闭关,况且师兄离开前告诉我有事找蓝玉师兄。”沈屏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他才入门,焚玉应当不会为他分心。
谌妄一看他的神色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心中难受,却知道这一切都怪不得沈屏。
“蓝玉有事,”谌妄不可能在这档口让别人来照顾沈屏,他小心将沈屏挪到榻上坐好,给他盖好被子,而后自顾自决定,“尘沨回来前我照顾你。”
“谢谢。”沈屏虽然看不清,但是却能感觉到这人的坚决,原本到嘴边的拒绝又重新咽回去。
谌妄没有应话,他拿了丹药给沈屏服用,沈屏有些犹豫。
谌妄明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还是觉得心中酸涩,沉默许久,他继续道,“我不会害你。”
若换作别的时候,沈屏一定不可能轻易相信,但方才那人攥着他手臂的时候,莫名的,他觉得这人不会别有用心。
是啊,他如今修为全无,眼睛还瞎了,随便谁都能要了他的命。
这人若真的别有企图,也不该来找他。
——
封闭五识时沈屏没有惊惶过,因为他知道这是暂时的,可控的。
可当真正眼睛瞎了时,他才知道自己有时候可能废物到连三岁小儿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