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用。”鹿予安支支吾吾回答道。
哐当一声,颜老将门给关上。
莫因雪还没有回家。
自从手术后,每天晚上他耳后的伤口都是莫因雪在给他上药,而今天莫因雪明明说好会早点回来帮他上药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道现在还没有回来。
甚至连他的信息也没有回。
他本来还特地给莫因雪留了门。
鹿予安心不在焉拿着铅笔,在纸上画着杂乱无章法的排线。
这个暑假过去,鹿予安就要高三了。鹿予安已经通过了央美推优的第一轮面试,第二轮面试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莫因雪同步给鹿予安准备明年艺考的央美校考,他原本已经给鹿予安联系上了一位熟悉艺考校考规则的美院教授。
谁知宋老有次晚上找颜老聊聊天,知道莫因雪在给鹿予安找老师,他大手一挥道:“找什么老师,我不就是现成的吗?”作为学贯东西的美院老教授,退休的宋老还出过好几次校考试卷,熟悉校考的评分规则,他来教鹿予安素描,在合适不过。
所以每天晚上鹿予安开始了他的素描突击。
而这时,隔壁的房间终于有了动静。
总算是回来了啊!明明说了会很早回来的,信息也不回!
说话不算话。
果然他的手机滴了一声响起——
“睡了吗?”
鹿予安用力敲击出了一连串问题,全部删除最后变成冷冷的“睡了”两个字。
他回完又有些后悔,低头看了手中的素描纸,蹭的一下脸变得通红。
他刚刚——刚刚画的怎么是莫因雪的脸啊。
素描纸上,他赫然画的就是莫因雪的侧脸,画中人一双眼镜极其的传神,微微低着头,就好像透过画纸看着他一样。
这也是他最熟悉的莫因雪的角度。
他手忙脚乱的想要将这一页从素描本上扯下来,而这时阳台的落地窗却咚咚的响了起来。
鹿予安连忙将素描纸随处一塞。将阳台的玻璃门打开,果然是莫因雪,他抱歉说:“对不起,予安,我回来的有些晚。”
阳台上原本碍事的栀子花早已经被放到其他地方去了。
莫因雪原本并不会这么晚的,只是他听到了一些消息,最近鹿家近几年最大的项目似乎出了一些问题,如果长此以往下去,必定影响鹿家的资金链。
最近鹿家正焦头烂额的处理这些事情,并没有时间来骚扰予安。而莫因雪一直在调查的事情也终于有了眉目。
当然这些话他并不会说给予安听。
鹿予安对鹿家的情况也毫不知情。
习习夜风将鹿予安脸上热量吹散了一些,栀子花的香气也让鹿予安恢复一些理智。
而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原本被他胡乱一塞的素描纸,顺着风被卷到两人脚下。
鹿予安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连忙要去捡,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修长的手指将那幅画捡起来,莫因雪将画举高对着灯光细细打量。
他的运气可真差。
鹿予安忍不住想要捂脸。
他破罐子破摔踮起脚尖试图用暴力将莫因雪手中的素描纸抢回来:“这是废稿。”
莫因雪却一伸手将素描纸举高过两人的头顶,躲开了鹿予安的手,他只听到他想要听到的:“这画是你不要的了?”
鹿予安无奈的将手放下,苍白的解释道:“随便画的。”
“画的不错。”莫因雪靠着阳台玻璃称赞道,但是他却没有半点要将画还给鹿予安的意思,反而将画放进了自己怀里。
鹿予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画被莫因雪放入怀中。
莫因雪说的画的不错并非只是客套。
鹿予安第一次时动手造型的能力和对阴影的敏感,就让宋老赞不绝口,只夸予安天赋好。
莫因雪却知道,鹿予安绝对不只是天赋而已,他和外公整理过李叔公的房子,里面除了李叔公的作品外,整整有一个阁楼放得都是予安这些年的画稿。
予安在他身边生活这半年以来,每一天都会去书房。
莫因雪想起今天调查了解到的那些事,眼眸抬起,注视着少年,忍不住朝予安右耳伸出手。
少年不明所以,乖巧而温驯的侧过头将耳后连着脆弱的后颈暴露在莫因雪面前。
莫因雪的指尖微微颤动,眼眸微垂,指尖在触碰到少年的瞬间克制停了下来,他将手指蜷缩在手心,然后将手放下,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注视着少年,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少年一样说:“予安,你会不会觉得命运对你不公平。”
鹿予安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双手一撑,轻而易举的坐在阳台上,这个高度他刚好可以和莫因雪平视,他认真想了想说:“我曾经很嫉妒鹿予宁。”
他像是陷入到某些回忆之中,他再次重复道:“非常嫉妒。我常常会想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被偏爱的不是我呢?为什么会这么不公平呢?”
那些嫉妒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几乎要将他吞噬。
莫因雪却感到心里一阵阵的闷疼。
“那些嫉妒也没有办法克服。”
“但——”少年的声音顿了顿,他嘴角笑了笑说,“总是会有一些好人,他们对所有人都抱有同等善意,也从不吝惜他们的善良。”
就像是从未对他有过偏见的班委。
就像是跟着他回家的小学老师。
就像是第一次抱着发烧的他看病的李老头。
甚至曾经热情将饿了几顿的他拉进屋子里塞了一堆包子的邻居婶婶。
“他们的善良就像是天上的星星。”鹿予安抬头看着天上的星空。
这些善意对在黑暗里独行的他而言,就像是高悬头顶的星光,照亮他前方的路,也让他看清身侧的深渊,让他一路走来从未行止踏错。
他一路走来是很难,但那星光将他保护的很好。
因此他会嫉妒,但是他却不会任由嫉妒将他变得面目全非。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幸运。
“命运对我确实并不公平。”鹿予安晃动悬空的双腿,平静看着莫因雪说,“但是也不太坏。”
莫因雪深深注视着少年,想起他调查的那些,心中下定决心,他会把命运亏欠给予安的补偿给他。
而正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随即便是颜老哎呀的一声。
鹿予安和莫因雪对视一眼,两人迅速往楼下跑去。
第55章
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一楼书房,此时正亮着灯,书房的门半掩着。
颜老正站在书房之中,书房角落摆放的落地青花瓷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所幸颜老是站着的,并没有摔倒,只是花瓶碎了满地,老人家周围全都是陶瓷碎片,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老人见他们两人推门而入,目光落在莫因雪身上,眼底慌张一闪而过,忍不住往旁边的书桌上瞟,手扶着黄梨木书桌的边缘,不顾自己高龄,颤颤巍巍的就要迈大步出来:“你们别进来,没什么事,我不小心打翻了花瓶而已,等会儿我收拾一下就行。”
“等等——”老人家年纪大了,那一大步看的鹿予安简直心都要提在嗓子眼上了。颜老这个年纪,要是摔一跤那可是不得了的。
好在莫因雪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将颜老脚边的碎片踢开。鹿予安也同时握住颜老的手,将老人稳稳地搀扶到书桌左边的红木沙发上去。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所幸他们来得及时,老人家没有事。
“我没事。”被按在沙发上的颜老摆摆手,一副他们大惊小怪的样子,甚至立刻就要将他们赶出书房,“你们不用管我,我就是不小心将那个花瓶打碎了,等会儿明天让人来收拾就可以。”
鹿予安却敏锐地发现颜老的目光一直在黄梨木书桌上摊开的宣纸和莫因雪身上徘徊,他顺着颜老的目光看过去。
颜老是不想要莫因雪看到书桌上的东西吗?
鹿予安想了想,走了过去。
颜老看在眼里,急忙喊道:“予安——”
鹿予安却从旁边抽出一张空白的宣纸将桌面上的东西盖住。
颜老这才松了口气将后半句话收回肚子里,也不再催促他们快点离开了。
少年眼中疑惑一闪而过,他刚刚看到书桌上放着的是画了一半的《雪行寒山图》这个东西为什么不能让莫因雪看到呢?
鹿予安转头看着满地的碎瓷片,没有多想俯身要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
只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另一双手却牢牢抓住的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鹿予安抬头不解地看向莫因雪。
莫因雪却轻轻踢了一脚让他身边的木椅,将木椅踢到鹿予安的身后,右手抽空将碎瓷片扔进垃圾桶,左手将少年按进椅子里说:“予安听话,乖乖坐着。”
他的目光落在鹿予安的脚踝上,正是夏天,刚刚匆忙,予安赤着脚穿着房间里的拖鞋就跑下来了,大半个白嫩嫩的脚背露在拖鞋外面,这要是平白被瓷片锋利的边缘划伤,那他可心疼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