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雨幕,两人对视。
鹿予安却摇了摇头,疏离的后退一步,和莫因雪拉开距离后,才安抚的摸了摸土狗的脊背道谢:“谢谢,不过不用了,我还是在这里等一等。”家里负责他和鹿与宁的司机电话打不通,大概率是送鹿与宁去医院检查身体了,鹿宅的车虽然多,但是基本都是各有用处,万一所有车都不在的话,他下山反而更加麻烦。
莫因雪却察觉鹿予安的疏离,没有再说什么。
黑色的轿车缓缓继续向前启动,轮胎划过水面,留下一道水痕。
车内堂妹抱怨道:“因雪哥哥,你干嘛开窗户啊,我的头发都被雨飘湿了。”
鹿予安转身顺着山路往下走,但是雨幕下他的视线很不好,嘈杂的雨声很大程度的干扰他的听力,让他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艰辛。
好在几分钟后,一辆银灰色的轿车缓缓的停在了他的旁边,车主是年轻的女性,穿着职场套装,看起来精明干练,但是却很有爱心,甚至主动将她副驾驶堆起来策划文件往后座一扔,让鹿予安抱着小狗坐在副驾驶,带他们去医院。
将小土狗寄养在医院,鹿予安才回到了家。
鹿宅里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现在才回家,鹿正青和鹿望北都很忙,根本顾不上他。
前世如果不是鹿予安刻意每天早上早餐时候见,他们可能很几天都见不到一面。而现在鹿予安显然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
而此时,鹿家的书房。
鹿正青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朝书桌对面的长子,长长叹了口气:“那就给他吧。”鹿予安拿走妈妈画作的事情,是瞒不过鹿正青的。
本来也是妻子留给予安的东西。
只是——
今天清晨花园发生的事情早就通过佣人告诉了他,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从杜秘书那里知道予安联系了律师,去查妻子留给他的那笔钱。他一向觉得孩子还小,不需要太多钱,没有告诉过予安那笔钱的存在,但是予安竟然知道了。
他心里明白,他和妻子的东西总有一天都要留给孩子们的,但是这样直白被要走——
鹿正青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今天晚上公司还有事情,外面风雨交加,但鹿望北还是要去公司。
已经换上正装鹿望北站了起来,把椅子上的西装外塔搭在手上,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是冰冷的。在他看来鹿予安不过是连表面的乖巧都不愿意装了,用胡闹的方式吸引他和爸爸的注意。
但鹿正青却并没有察觉,相反他看着刚刚出差回来又要赶去公司的长子,内心充满了愧疚,这种愧疚冲淡了他的忧心,他想起别的事询问道:“望北,外面雨这么大,别自己开车了,让司机送你,他已经接与宁回来了。”
他对长子是愧疚的,长子是他最期盼的一个孩子,他亲自照顾长大,因为妻子身体不好,甚至很长时间他都以为长子会是他唯一一个孩子,长子可以说承载他对孩子全部的骐骥。
但是初为人父,难免有所疏忽,长子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头。
鹿正青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朝长子关切说:“之前和你说的体检报告呢?记得让你秘书发给我。”
后来予安出世,予安因为早产身体差,他和妻子的注意力几乎都在予安身上。予安出事后他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长子就突然长大,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在家照顾弟弟,在外帮他处理公司事务。
长子成年那天他和长子沟通过,长子愿意接手他的事业,他说以后继续为弟弟遮风挡雨。在同龄人还在玩乐的时候,长子就已经公司中忙碌,这么多年长子的付出他看在眼里,他内心已经决定将事业交给长子。这是长子应得的。
但鹿正青隐隐有些担忧。
在他的朋友中,因为继承权孩子们反目的不在少数,他以前不担心与宁和望北的,但是予安呢?
他发现予安因为成长的环境,对物欲看得格外重甚至有些偏执,就比如今天,甚至从李家回来之后,予安从来没有回去找过李家。
不是说他希望予安继续和李家保持联系。但是十年的感情,竟然说断就断,他也觉得有些寒心。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他之前也在予安的书柜上看到几本酒店管理方面的书籍,委婉的试探后发现,予安似乎早早就规划好毕业之后要去公司。
那以后——
鹿正青心中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但是只能安慰自己,予安还小,还能慢慢教导,所幸与宁还是乖巧听话,他想起幼子的事情,朝长子嘱咐道:“杨大师的邀请我们一家去画展,你记得把日程空出来。”
“还有杨大师的师叔下落,能帮忙的我们也要去帮忙,我这里有张照片,你让人去打听消息。”
他已经知道杨大师这次来南市是还为了找失踪多年的师叔,和师叔的小弟子。
若是能够帮上一二,与宁拜师的事情恐怕就能敲定下来。
鹿家立足酒店行业,旗下也有艺术酒店,和本地画廊画家圈子交往甚密。
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张照片递给鹿望北。
这件事情难就难在整个南市户籍系统都找不到杨大师师叔的名字,他们现在手里和那位老人家唯有有关系的就是在本市找到了那位老人家的画,画上的款识私印和他年轻时候一样,没有变过。
如果能够找到画的出处,也许能够找到那位老人家。
鹿正青将浓墨山水画角落里的私印指给鹿望北看。
鹿望北将西装外套穿好,将照片接过来,目光落在照片的时候动作一凝,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仔细打量半晌才抬头肯定:“这个印章好像看到过。”
第16章
鹿望北十分肯定自己在某幅画上看到过这个私印,甚至记得这幅画是工笔花鸟,他是在鹿宅看到的。
可惜时间过去许久,他已经记不清楚是在哪里。
但这没有没关系。只要这幅画还在鹿家,他迟早能够找出来。
短短片刻,鹿望北心中就已经转过千百个念头,他是商人,甚至已经想好怎么利用这件事给鹿与宁谋求最大的利益。
他习惯帮鹿与宁将他的每一条路都谋划好,他并不觉得有负担,这是身为哥哥应该做的。
*
滴——
手机收到新的消息,鹿予安正在写作业,他放下笔,拿起手机,看到是邻居哥哥的信息,心里一跳,直到看到短信的内容,鹿予安才松了口气,整个人松懈的靠在椅背上。
“你爷爷的画还在照德斋。”
还好,还来的急。
鹿予安低头怀念的扯出脖颈上的红绳,红绳上挂的是温润细腻的羊脂玉,羊脂玉不过拇指大小,上面雕着小小的龙龟,下方是印章。
这是李老头生前不离身的私印,上面雕刻的是“逢月”两个字。李老头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李月逢,可惜户籍登记的时候被登记错了,李老头懒得改,将错就错。
真名除了自己外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他死之前,将陪伴一生的私印留自己。
李老头生前的画作不多,大部分都被他放在老房子。
李老头早些年的画还有疏淡秀逸在里面,买过几幅画出去,但是近几年的画几乎都是厚重的墨色,黑密厚重,常常被人嫌弃不清爽,价格压得很低,李老头嗤之以鼻,从不搭理,宁愿拉着小拖车去卖杂货,也不卖画。
唯独有一年乐乐病重住院,李方嘉把家里最后一笔钱拿去赌博。
王茹每天都在哭,他的兼职实在没有办法补这个窟窿,他甚至想过干脆停学一段时间,反正他那所学校,上不上课都没有人管。
李老头默不作声的将他最喜欢的山水《庐山飞瀑》拿到照德斋,低声下气的求多年老友,老友在照德斋负责收画,看在多年交情份上压低价格收了画。
李老头一生七次上过庐山,庐山见证了李老头的一生,最后一次眼睛已经看不清,是鹿予安扶着李老头走完。
回来之后李老头将自己关在房间三天三夜,最后才得到那副八尺长的《庐山飞瀑》。
刚画出来就拿给鹿予安炫耀,说他这一生有这么一幅画就够了。
鹿予安第一次看的时候呆了半晌,浓重磅礴山水从宣纸中扑面而来,压得的人喘不过气,水墨抛却技法,却处处下笔老辣,苍凉古朴中却又见旷达。
他很喜欢,但是依旧嘴硬,说不怎么样。
其实那副画在他心里胜过无数,甚至他觉得就连颜老也比不上。
画消失后,他去问过李老头。李老头只轻描淡写的说送人了。
直到前世他搬出鹿家,路过已经改名为照德斋的照德画材,在门口一堆特价画卷中一眼看到发霉的《庐山飞瀑》时,他才明白李老头当年为他做了什么。
在委托邻居哥哥确认《庐山飞瀑》还在照德斋之后。
他也决定尽早将《庐山飞瀑》买下来,放在谁手上,都不如放在自己手上。
*
第二天恰好是周末。
鹿予安动身去照德斋把画买回来,不惜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