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也不在意,开始说第二点。
“你总希望他能长大,能懂事,但你心里真的希望他能长大吗?他现在就像一只鸽子。”
“你把他的翅膀全都掰折了,砸碎了,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一出去就会被欺负,一出去就要死了。”
“这样的情况下,你还期待他能展翅飞翔,你在做梦吗?这根本就不可能。”
阮云华垂在桌下的指尖,已经攥紧了自己的衣袍。
他似乎正沉溺在一潭幽深不见底的湖水里,几乎快要没了呼吸,喘不过气来。
“……折断翅膀,砸碎翅膀……”他猩红着眸子摇头,眸中泛着泪光,“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这么……”
明棠看着他的模样,那已经是在崩溃的边缘了,他适时柔和嗓音。
“团子今年十六岁了,这十六年来,你有让他独自一人出门买过东西吗?你有让他自己去跟一个陌生人成为朋友,打交道吗?”
“你教会了他该怎么跟人相处吗?你甚至……让他连朋友都没有。”
“要不是我当年强行一趟趟的往侯府跑,替团子打了几场架,得到了你的认可,想必你也不会让他经常与我见面吧。”
阮云华咬紧下唇,鼻息沉重的喘气。
明棠的神色也十分紧绷,面对一个比自己年长的人,要压制对方的精神威压并不容易。
他在拼尽全力拯救阮家兄弟两人。
“你隔绝了他的所有社交,又怎么敢期待他能出去独当一面?”
阮云华脸色有些苍白,这一次他没有再反驳,眼底逐渐满是惊愕和慌乱。
这些话从前,从来都没有人跟他说过。
事实上,阮家的所有事情,都没有一个人能帮他一分一毫,全都是凭着他自己的心意去做。
他把家里的生意,以及外界的人脉关系,全都处理的很好,他一个人守住了阮家百年基业。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方法是对的,把弟弟也照顾的很好。
但现在他才猛地意识到,可能就像明棠所说。
这么久以来,他自己把自己囚禁在一个圈内,并且也给弟弟画了一个圈。
兄弟两人画地为牢,就这么困住了彼此。
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他丧失了人生的意义。
也把弟弟教养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捂住脸颊,用拇指蹭去眼角的泪。
“……你继续说下去,我想听你说。”
呼。
明棠松了口气,把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伴着夜风,他的嗓音柔和许多。
“还是那句话,他是独立的生命,你也是,每个人在生活中都有该扮演的角色。”
“他先是一个完整的人,其次才是父母的孩子,是你的弟弟,未来他还可能是别人的夫君,父亲,就像你所期盼的那样,他可能会组建自己的家庭。”
“而你也是一样,你扮演的角色是阮家的家主,是北安国的侯爷,是父母的孩子,弟弟的兄长,未来你也有可能会是夫君,是孩子的父亲。”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扮演的角色,而你现在只给了他一个角色,仅仅只是让他当弟弟,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明棠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心理辅导师,他正在竭尽全力的,想让对面的人明白他说的话。
阮云华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听的很认真,神态也恢复如常,只是脸色有些溃败。
“你夺走了属于阮云致该经历的人生,强行给他规划了所有的路,这才导致你和他之间的天秤,越来越倾斜。”
“你已经把他逼到角落里了,他在你的强压下长不大,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他将永远只是你的弟弟。”
“不是阮家的二公子,不是别人的夫君和父亲,仅仅只是你的弟弟,这一辈子都是。”
“他唯一会做的事,就是讨好你,让你高兴,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乖巧而听话的人,不敢做出丝毫违背你意愿的事。”
“团子是一个多善良的人啊,他就这样容忍了你十几年,允许你剥夺他的人生。”
“……不,不,我,我怎么可能剥夺他的人生,我不想让他这样的,我很期盼他能长大……”
阮云华陷入了自我怀疑的阶段。
他眼里全是迷茫,低着头只能看见紧抿着的唇角,唇瓣发白。
“云华哥,该放手了。”
明棠的叹息里,夹杂草原上的夜风,风声蹭过两人耳边,呼呼作响。
“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你该让他长大了,放手吧。”
“他幼年时,脑袋确实受过伤,但那并非是不可修复的智力损伤,也许他当年只是病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却被你强行养成了这样。”
“如果你没有过于干涉他的行为,兴许他现在也会有三五个好友,作诗赛马骑射,活得肆意而张扬。”
“哪怕变成一个混账纨绔呢,都比现在这副模样要好得多吧。”
不可否认,阮云华此刻已经被对面的人说动了。
他心底里不禁升起强烈的后怕。
如果不是今天被明棠点醒,可能到最后,他真的会把弟弟养成一个永远纯真的笨蛋。
那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多谢。”他想好了该怎么做后,迅速调整了状态,“我以后知道该怎么教导他了。”
“哦,所以……你同意他跟狼姆在一起了?”
“……”
阮云华瞪大眼睛,摇头:“绝不可能,荒谬。”
“你为什么这么反感这件事?皇城里的达官贵人家里,也有养男宠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曾经为了一单生意,还亲自挑选了几个男妓,送给了对方。”
第109章 这事儿包我身上,谁让我俩勾勾搭搭呢
“怎么到团子身上,你就这么反感了?”
阮云华张口就来:“他是我的弟弟,我自然要阻止他跟男人在一起!”
明棠猛地哀嚎一声:“妈的!合着我刚才磨破嘴皮子都他妈白说了!!”
阮云华一愣,但还是嘴硬:“我会按照你说的,让他适当的多经历一些,让他自己去面对陌生人,学着不太干涉他跟谁交好。”
明棠单手揉着自己的头发,脸色麻木。
“但是,我怎么可能放任他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喂!口口声声男人男人,男人就不是人?你自己也是男人啊!”
阮云华反驳:“我又不可能喜欢男人!”
“停!”明棠纳闷儿极了,语速很快,“首先你得是人,是人就会有情感,情感是不可控的,你总盼着让团子娶妻生子,你有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
“他自小被你教成这样,现在连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区别,说不定都难以分清!”
“就算你给他娶妻了,他知道什么是责任吗?他知道什么是男人的担当吗?他知道怎么照顾另一个女人,照顾他们的孩子吗?”
“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你只知道让他娶妻生子,我不是圣母心,也没有道德绑架你的意思。”
“但我就问你一句,你有替他未来要娶的妻子考虑过吗?”
阮云华不敢说话,他感觉自己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错的,小声问:“……考虑什么?”
“妈的!人家好好的姑娘长到十几岁,凭什么嫁给一个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爱她的夫君啊!”
“……”
阮云华张了张嘴,他想说他可以给人很多钱。
他有钱有势,不管用什么样的筹码,都完全可以替弟弟找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妻子。
明棠也看出了他脸上的想法,冷冷嗤笑:“你当真以为,世间所有人都贪图那些铜臭吗?”
阮云华脸色有些羞愧,逐渐低头。
明棠端起参酒,太渴了,咕嘟咕嘟灌下去半壶,用手背抹嘴。
“喂,钱可以买到世间万物,但买不来真心,这句话很俗,但放在你身上正合适!”
阮元华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底气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他可以给弟弟找一个很好的妻子。
那什么是很好呢?他又陷入了死角。
如果贤惠,细心,温柔,就是一个好妻子的标准。
但如果两人之间没有感情的话,这跟他给弟弟请一个侍女有什么区别?
只是一个能生孩子的侍女罢了。
不,如果弟弟的病治不好,兴许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眼里愈发迷茫。
生平头一回,他遇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去哪找对团子好的真心人?”
明棠回忆起刚才狼姆冲进帐篷时的模样,嘟囔:“那人倒像是真心的……”
但他没打算现在就撮合团子和狼姆。
毕竟团子还小,是不是一时兴起还说不准,也未必就会一直都喜欢狼姆。
他转头问起了另一件事。
“哎,你刚才试探狼姆的目的是什么?”
阮云华抿了抿唇:“医师说要找到节点,反复刺激,才能让团子的身体恢复健康。”
“这个我知道,刚刚我听那个医师说了,所以你准备怎么办?”
明棠随口问着,端起茶盏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