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刚才提起的四个人里,有两个吓得称病没来。
另外两个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头耷眼,瞄见门口进来的人时,肩膀颤的像两只鹌鹑。
明棠目不斜视,走到其中一只鹌鹑座位前,猛地抬腿往桌子上踹了一脚!
四四方方的矮木桌,被这一脚踹的墨汁飞溅,把刚铺好的宣纸全糟蹋了。
“啊!”
坐着的人吓了一跳,想蹦起来别让墨汁撒衣裳上,但一抬头撞到另一双狭长染着笑意的眸子里,不敢动了。
明棠抬腿,把脚毫不客气的踩在矮桌边上,没让鞋沾染墨汁,微微弯腰盯着人,嘴里说的话却十分客气。
“都弄脏了啊,真是对不住,阿文,你怎么也不拦拦本世子呢。”
后面跟着的阿文,扬眉吐气!
李姓学生昨日还叫喊着要杀了阿文,此刻哪还有半分当时的嚣张气焰,一句恶话都不敢说,还得陪着笑脸。
“世子严重了,一点儿宣纸和墨,不碍事,不碍事。”
踩着他桌子的漂亮少年,似笑非笑,语调慢条斯理却饱含威慑。
“这次是不碍事,下回若是该拦的不拦,不该拦的偏拦,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李姓学生看着踩在他桌上那只靴子,连忙点头:“是,是。”
他也是后悔的,昨天瞧见姜八斤的下场以后,就吓得一夜都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闭上眼就梦见自己也跪在长街上,头顶着麒麟一步步往前挪动。
若是那样,真是脸都要丢尽了。
明棠直起腰环视一圈书堂里的学生,平时他在的时候,一个个看着都老实的很。
阮团子出了事,不说帮忙,竟还想着看热闹,平日里倒是一口一个同窗喊的亲切。
他索性猛地把脚边的墨盘踢出去,正正好的砸在另一只鹌鹑身上,又咕噜噜滚到地上转了两圈。
墨汁染脏了好几个人的桌子,但没一个敢叫嚷的。
在众人胆怯的注视下,他笑了笑,收回脚往自己的座位上走。
边走边说话,句句都掷地有声。
“袖手旁观可以,没人逼着你们做好事,但在别人落魄的时候落井下石,你们算个什么东西?就这种品行还假惺惺坐在这里,尽早回家当个游街串巷的小混混,我都赞你们一声潇洒!”
“上课就好好上课,想着在人身上找乐子也得看看对象,再瞧瞧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一群怂包软蛋,反抗不了爹妈就跑学堂耍威风。”
“都什么东西,我呸!”
“……”
阿文心里直呼爽快!
昨日一个个看着自家二少爷掉眼泪,就欢呼拍手的人,此刻是被骂的头都不敢抬。
阮团子进来的时候,还迷茫了一阵,这群平日里从来没收拾过桌面的同窗们,今日都勤快的很。
全都在擦桌子换宣纸,连笑闹声都没了。
前几天明棠不在的时候,他走进书堂都得磨蹭好一会儿,不然有些人会故意伸腿绊他,然后又道歉。
对方一道歉,阿文的身份就不好说话了,每每只能替二公子吞下委屈往肚里咽。
明棠低头自己铺宣纸,虽然也不怎么在这里写字,但铺纸是个很解压的项目,他都是自己动手。
察觉身边鹅黄色身影笨拙的坐下来,头也没抬:“见着你清月哥哥了?”
“嗯嗯,还给了这个,你一个,我一个。”
阮团子推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糖块儿,蜂蜜桃脯糖,他的那块儿已经咬下一小半进嘴了。
糖是用能吃的糯米纸裹着的,粉粉白白一块儿,有两个核桃大小。
里头还夹杂着细碎的金桂花丝,闻起来甜丝丝的。
柳清月的手艺很好,但这个糖不好做,过程复杂繁琐,每回忙碌两三天,才能做出十几块儿。
明棠盯着那颗糖看了一会儿,随手扯了张干净宣纸包了起来,打算留给某个舔狗。
他已经吃过不少回了,但那人一直都想尝尝这糖。
奈何柳清月是宁愿送给街头孩童,都不会给自家舔狗弟弟留一块儿。
随着柳先生的身影出现在书堂里,一下午的诗词课就开始了。
明棠自然是听的漫不经心,偶尔还得倒阮团子胳膊上睡一会儿。
柳先生瞧见了,也习以为常,心说这人怕是又熬夜了,每天跑来学堂就是为睡觉的。
第39章 儿啊,你就这么走了,你再多瞧爹一眼……
傍晚放课的时候,明棠让阮团子先进马车里等他。
他一个人晃晃悠悠到了书院外面,桃林中的凉亭里。
那里已经有个倚靠柱子坐着的黑衣少年,等他好一会儿了。
柳玄阳神色恹恹,眉眼一如既往的阴沉邪性,瞥了一眼来人,单脚踩在凉亭栏板上,语气不耐:“有事?”
明棠下午空闲时间,在书院里的大树上绑了根儿绸带,这人瞧见就会来这里等着他,半年来一直如此。
“谁又惹你了,臭什么脸。”
明棠走过去,手里捏着一只四四方方的宣纸包,也是同样的坐姿,倚在凉亭栏板上。
俩人脚尖冲脚尖,当然是隔了些距离。
柳玄阳没回答,目光落在旁边的桃树上,盯着其中一只桃子,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明棠眯眼打量,这人怎么整天老神在在的,哪像个十八九岁的人。
“失踪小辫儿的事儿,有消息了吗?”
柳玄阳眉眼不耐,甩了两个字:“没有。”
“你好好说,瞧。”明棠抛了抛手里的东西,迎着人疑惑目光,“这可是清月哥亲手做的桃脯糖啊……”
话还没说完,那边的人就突然直起腰身,一言不发就要过来抢。
明棠自然不会让他得逞,掌心直接收回来,挑眉:“有消息了吗?”
柳玄阳这才甩开刚才被那人拒绝要糖请求的恶劣心情,回:“这才一天,已经在找了。”
“如果半个月内找不到,我就得离开皇城了……”明棠嘟囔一声,把手里的糖抛到对面人怀里去,“算了,你尽量找,找不到就等我回来再说。”
“嗯。”
柳玄阳头也没抬,一双眸子只盯着掌心里的东西,宣纸被一层层揭开,露出里头的糖块儿。
“一颗糖而已,这点儿出息。”
“一颗糖而已,你不还是送来了,小世子,我劝你一句,嘴毒心善早晚吃亏,你得嘴毒心更毒。”
“嘿,给你送东西还有错了,还给我!”
“……”
那人已经捧着糖,头也不回的走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明棠照旧每天上午等着阮团子,中午跟姓凌的蛇蝎姑娘一起吃饭。
下午去书院睡....上课。
偶尔再往树上绑绑绸带,催催找小孩儿的进度,但柳玄阳都说还没消息。
慢慢的明棠也就不催了,因为马上就要到出发的日子,即便找到了,短时间也不好动手挑明。
老父亲偶尔会一起跟他们吃午膳,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如意楼吃的。
毕竟那群姨娘都被明棠打过招呼,争宠口号都还历历在目,为了自己不被赶出王府,一个个都卖力的很。
老王爷被温柔乡缠的劳累并快乐着,都忘了很久没往继妃房里去了。
明棠对于这个情况,十分满意,私下里还往如意楼送了不少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鼓励姨娘们再接再厉。
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
王府门前聚集了大群百姓,明棠被招财进宝以及其他小厮簇拥着,大摇大摆从王府里走出来。
身上少见的穿上了明黄色世子长袍,四爪行蟒,龙尾绕肩而过,龙头隐在一团祥云刺绣里。
肩宽腰细腿长,明眸皓齿,头上戴着暖白玉发冠,金丝流苏从两边垂在耳下,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透亮。
气势矜贵如一朵盛开的艳色海棠花儿。
谁看了不在心里暗叹一句漂亮。
男子长相能被人夸漂亮,那是顶顶好看,想不出旁的词汇了。
花儿一样的人进了马车后,自大门里又走出来两位漂亮女子!
周围百姓们发出阵阵惊艳吸气声。
凌寒寻跟在金芳旁边,神色清冷,目不斜视。
百姓们这是头一回瞧见平山王府的继妃,只是不认得继妃旁边的姑娘是谁。
“啧啧,怪不得老王爷一把年纪,还大费周章以正妃之礼把人迎进门,瞧这相貌,当真美艳!”
“我要是一把年纪还能娶个小娇妻,别说一场婚事后银库大亏,哪怕新婚第二天就流浪街头当乞儿,我也是愿意的!”
“呸,你倒是想得美,这模样的姑娘能瞧上你?你又不是皇亲国戚。”
“那说起来不还是贪慕虚荣的,我要是她,我就嫁给小世子……”
“小世子就不是皇亲国戚了?我啊,我倒是觉得小世子旁边那个带刀侍卫长的不错,那眉眼……”
“大娘,您孙儿都被挤哭了,快别说了赶紧回家吧!”
“哎,你们瞧王妃身边那个姑娘是谁啊?咱们皇城里可没见过这号人物!”
“啧啧,真是漂亮啊。”
“……”
老王爷一把鼻涕一把泪,站在大门口朝着还没走的马车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