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转转,不用等我吃饭。”
随后,转身再次离开马车,背影萧条。
“……”
明棠捧着手里还带着寒气的梅花,眼底有些疑惑。
她还在生气?
在气阮大说的话不礼貌?
阮大也没说什么啊,不就是说姐弟称呼什么的。
这样的小事,不至于吧。
按照明棠对她的了解,不至于是为了这个生气。
他只能看向在场的另一个狼族的人,问:“狼姆,你姐姐她…….”
狼姆不想听,面无表情的朝几人拱手:“失陪。”
紧跟着放下手,也转身出了马车。
“……”
马车里顿时陷入安静,只能听见阮团子小小的鼾声,呼吸匀速,睡的很熟。
就像昨晚没睡一样。
明棠单手攥着几支梅花,后退两步坐在沈乐安旁边的软榻上,跟阮云华是面对面坐着的。
阮云华看着安安静静低头注视梅花的人,神色里夹杂些懊悔,他无心让这两人闹别扭。
“凌姑娘显然还在生我的气,你,你追去哄哄吧,或者我与你同去,再次向她致歉。”
“不是。”明棠摇摇头,他抬眼看阮云华,嗓音平静,“我总觉得不至于,她不至于因为你说什么称呼就生气。”
沈乐安试图分析:“姑娘家心思都多一些,会不会是因为方才世子没有向着凌姑娘说话,所以生气了?”
“……”
他们三个都很少接触姑娘,更何况是如凌寒寻这样的’聪明姑娘‘。
明棠心乱如麻的捧着梅花,回忆自己刚才都说过什么。
他没有向着她说话?
——“好了好了,阮大你也太弱不禁风了,我家姐姐虽然是小女子,一只手都能单挑你,你该气你自己体弱。”
这不是说过的吗,这点小事他不至于把阮大臭骂乃至殴打一顿吧。
所以,凌姐姐到底是怎么了。
阮云华站起身,示意明棠先把梅花放一边去。
他说:“外面天寒地冻的,凌姑娘心情欠佳,若是迎着冷风一个人呆着,心里定是更难过,咱们得去找她。”
沈乐安也赞同阮大说的话,点点头:“正是如此,狼族远在万里之外,时至年关,若是思念家人以致心情不好,也不是不可能,这个时候正需要世子的相伴。”
“嗯。”明棠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
他把梅花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跟阮大一同出了马车。
——
马车停靠的位置,是一处避风的山壁犄角,形成直角模样,对面是一处山坡。
山坡下面便是一片野梅林。
时辰是正午时分,天幕却并不明亮,暗暗的蒙着阴霾,让人的心情都平添烦闷。
开的正好的梅林间,空地上站着两道身影。
凌寒寻面朝梅林站着,身上是一件暗紫色的披风,内里的套裙是月白色薄袄。
头发半披着,是女子发型,脑后斜簪着一根乌木簪。
一身黑袍的狼姆,就站在他后侧,身形高大,腰间挎着剑。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落雪。
这是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雪势不大,洋洋洒洒的落于梅林,与枝头嫣红梅花,相呼相应。
山谷间是干燥阴冷的,几乎无风,却也让人遍体生寒。
“哥。”
狼姆嗓音低沉偏闷。
从小一起长大,让他只扫一眼背影,就能知道这人此刻心情很糟。
他喊人的嗓音落下有一会儿了,也没收到任何回应。
他又开嗓直言。
“不穿女装了,我不想让人那么说你。”
堂堂狼族的君主,可战死,可为国事鞠躬尽瘁,唯独不能穿着女装整天假扮成一个妇人。
这是连狼姆都看不下去的屈辱。
一开始得知堂哥前往皇城,要穿女装的时候,狼姆并没多大的心理波动。
反正不管穿什么衣裳,这人都是他堂哥,都是狼族的王。
雄心壮志自比天高,不在衣装,也不在男女。
但是现在当真陷入此境,他听着一口一个’小女子‘、’姑娘家‘,都觉得难受。
更何况是身前这人呢。
狼姆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家君主傲气不可折,胜似劲竹,堪比磐石。
一个如此骄傲的人,却在能与荣春王世子他们结盟后,还是穿着女装。
只为求那个世子不弃?
这让狼姆很不理解,并且感到憋屈。
他哥是个多出众的人啊。
凌家有子,七岁作诗,九岁开弓,年满十二,剑挑狼群四十头!
十四岁单枪匹马闯敌营,震退六万甘熊部将,一战成名!
十五岁名扬塞外,领着他们横扫北部。
十七岁一统塞外各族,都是他们齐心,一座座城池打出来。
十九岁,兵强将广,百姓富足,终于决定听从道长的话,雄视中原。
二十岁。
二十岁却在这里,被人直呼’小女子‘。
第268章 没有哪家弟弟哄姐姐时,是单膝下跪呈上利剑的
……
狼姆眼眶泛酸,他单膝跪地,膝盖陷在冷硬的土地上,融了一圈雪水。
“你是狼族的王,是我们的信仰和骄傲,你不能这样折辱你自己,我不允许,塞外数十万大军,也不允许!”
为君者,剑挑苍穹,一引乾坤!
为主君功成,万骨枯又如何,他们都愿意舍生忘死,只为君王冲锋。
狼姆看不下去了。
他们哪个都不是贪生怕死的,厮杀于战场,断头斩臂,何足畏惧!
“你这不是在折辱你自己,是在折辱我们数十万雄兵。”
狼姆抱拳的手背都攥的微颤,他又说。
“只要你一声令下,狼族兵将齐发,踏足皇城,是死是伤我们都不怕,不要你折辱自身。”
“既食君禄,该为君故,君若受辱便是我们将下无能。”
“今日,你若不应我,便用这把剑杀了我吧。”
狼姆说完,把腰间佩剑拽出来,剑鞘丢在脚下,双手平举利剑,深深低头。
梅林落雪,黑衣背影下跪的姿势,僵挺而固执。
他想逼他脱下女装,恢复男儿身,以血肉厮杀占据中原,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不要因为一个世子,什么情思温软的,就丢弃君主傲骨。
梅林间,随着狼姆的话语,雪势越来越大了。
凌寒寻的披风大氅上,落了一层浮白。
他放眼望去,梅花,落雪,远处山峰起伏,天高地阔。
如此的天高地阔,却没有一个得意知心客。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接剑,背影孤寂的似是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终于,他淡淡开嗓。
“我是君主,此生已然注定,自我出生起便要肩负狼族兴亡大业,我时刻记得,一日都不敢忘怀。”
“你们甘愿赴死,可我存在的意义,便是领着你们走向盛世,而非死路。”
“用兵之法不在勇猛,在大胜的前提下,我得尽量保全你们的性命,不求精进,力求稳妥。”
“穿女装于我而言不算什么,为了狼族子民,我什么都能做,不算折辱。”
“若是你们觉得我有辱君威,我不穿女装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嗓音染了些许祈求。
“只是,能不能容我再缓些日子,不多,十日就够了。”
十日便能到达皇城,他原本打算的就是那时亮明正身。
“我此身,注定是个不配欢愉,活该寡寂的人,你容我十日,让我能跟他再多相守几天。”
“往后我必勤恳执政,再不提雪月风花。”
他这一生需活数十年,数十年中,他只得这六个月的欢喜。
够了,够了。
……
狼姆握着剑柄,缓缓起身,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个人,是他堂哥认为的,此生唯一的欢愉。
脱下女装后,势必欢愉尽散,此后便要长生孤寂了。
所以,舍不得。
凌寒寻听着身后人收起剑的声响,知道这是答应了。
他眸底悲凉,望着远处山脉,说。
“我于梅林见山河,却似擎苍观此生,一眼便知终途。”
他的命不是自己的,要走的路也自出生那日起,便全都定好了。
他不能穿一辈子女装陪在他身边,更不能舍下狼族,只谈风花雪月。
万般皆是命,天命不由人。
……
狼姆沉思片刻,突然上前绕到那人正面,再次单膝跪下。
“我不是觉得你穿女装给我们丢脸了,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们看着你这样,心里不是滋味儿。”
“与金兰分别的时候,她说要我告诉你,镜花水月一场梦,别太上心。”
“……”
看着他们两人天天的融洽亲近,让这些知道真相的人,愈发胆战心惊!
金兰起先是觉得能有人喜欢穿着女装的堂哥,很新奇,每天都像看热闹一样。
但是后来,她一日一日的看着那两人都动了真情,心里就只剩下无尽担忧。
怕是镜花水月一场梦,到头来,两人会反目成仇。
金兰不忍心看见凌寒寻到最后,落个一蹶不振,失魂落魄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