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说:“别傻乎乎的,笑笑吧!”
说完,他就自顾自笑了起来。周围朦朦胧胧的世界越发波动扭曲起来。科斯莫隐隐听见惨叫声与痛苦的呜咽声,但是,一切都消融在莫尔的笑声之中。
莫名地,科斯莫也露出了一个惨淡的微笑,为面前这一切。
但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同样在哈哈大笑,成为了这一切凄惨与扭曲之物的背景音。
笑吧!笑吧!
这可是神的末路的狂欢啊!
第87章 制造
越来越多的神明离开自己的住所, 来到莫尔的认知世界,抬头望向那「天空之镜」。
周围的气氛越发压抑凝滞,科斯莫几乎感觉自己喘不过气了。莫尔在大肆嘲讽了那些神明之后, 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在这沉默之中,天空之上的画面确实越发鲜明了。科斯莫望见一些陌生人, 而那一刻,他确凿无疑地看见, 那些「人」的目光中闪过贪婪与渴望。
那是对于生命的贪婪。
长久以来, 莫尔都困扰于托雅的现状。
神明被流放至托雅, 只是这么短短几十年间发生的事情。但是,这种情况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在红叶沉睡, 同时毫无留恋地将托雅交给他之后,莫尔就更加清楚这一点。
时间的做法已经清晰明确地表明, 未来会是一片晦暗,所以祂才对托雅的力量毫无想法、毫无贪恋。
神明们困在这狭窄的一片区域, 过去、现在、未来。连时间也已经绝望地陷入沉眠。
莫尔怀疑自己能做什么。可是, 他又如此「不甘」地希望, 他能做点什么。这「不甘」就是他的本质,也是他的本能。
神明们不甘于被困在此地,所以莫尔也如此不甘。
但是,莫尔并不仅仅不甘于此。
在漫长的时光之中,他懒散地待在杂货铺里, 望见神明们来来去去、望见许多神明在不甘之中陨落。每一位神明的陨落,都会让莫尔变得虚弱。
但是, 每一位神明的陨落, 都会让莫尔变得更加不甘。
克莱门特·莫尔巴勒——他询问着自己, 凭什么你要受制于这些神?凭什么你只能成为托雅的附庸?凭什么你永生永世都只能困在这窄小的托雅之中, 比那些囚徒还要更加不自由?
自诞生起,他就是一个错误。
这错误绵延至今,让莫尔在帮助这群神明完成心愿的同时,也露出了一个不满的表情。
他打破了沉寂,无奈地说:“各位,我都已经帮你们实现了逃离托雅的愿望,借着那位异世界来客的认知,创造了一个崭新又庞大的世界。
“你们既不感谢我,也不快点脱去如今的认知外衣,前往那新的世界——那么,你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但是在这段话之后,那沉寂依旧在持续。那些神明只是望着莫尔,偶尔也看向科斯莫。
莫尔嗤笑了一声:“不想舍去如今的权柄,又想要得到新世界的权柄,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基于科斯莫·兰赫尔(沈栖)的认知所创造出来的世界,科斯莫本人即是这世界的第一位神明。他即这宇宙的本质、这世界的根源、这地方的第一个「存在」。
但是,在祂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今存在于托雅的这些神明,莫尔都有意无意给科斯莫介绍过,不管是在刚刚祂们围攻「法律」的时刻,还是在科斯莫过去三个月的生活之中。当然,不是所有,但也包括了很大一部分。
因此,这些神明通通都算是科斯莫的认知之内。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祂们想要前往新世界的话,那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舍去如今的神的身份,在新世界成为科斯莫的认知之外(也就是换一个科斯莫认不出来的身份、攫取新世界的新力量),成为新世界的新神。
要么保留如今的神的身份,但是这样一来,在新世界的范畴之内,祂们就只是科斯莫的认知之内,就无法成为新世界的神,最多最多只能成为普通的「拥有力量的生物」。
当然,「拥有力量的生物」也可以称为神明,人类的「那种」神明。依旧是受制于弱小生物、依旧得为自己争取名声与荣誉,以此作为神明的基底。
这些被流放至托雅的「败家之犬」,在经历了惨痛的失败之后,还乐意成为这样的神吗?
科斯莫也不知道这些神明会如何选择。
他抬起头,望向那天空之镜。他感到一种恍惚,是那种从未想过这事儿会发生的惊奇与不安。
……说到底,莫尔的做法也太疯狂了吧?
那漫长的沉寂还在持续。
莫尔说:“做不出选择吗?也是,没想过这事情会发生吧?明明逃生的路线已经给你们规划好了,为什么不像条狗一样爬过去呢?”
他言语中明显的恶意让科斯莫都惊讶了一下。
他望向莫尔,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莫尔……这样……好吗?”
他这温吞犹豫的语气,最后又问出这样一个平庸的问题,让莫尔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他倒是没有嘲讽科斯莫的意思。
他只是拍了拍科斯莫的肩膀,然后微微笑着说:“可你指望我做什么呢?”
“我……我没指望你做什么?”科斯莫意识到这话可能有歧义,然后连忙补充说,“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筹谋这么多。”
在漫长的时光之中等待信使的信号、等待「法律」的复苏、等待天空之镜的形成……这真是苦心积虑的筹划与足够耐心的等待啊。
莫尔的笑容微微扭曲:“但是,我既不希望祂们生,也不希望祂们死啊。”
祂们生,莫尔生,莫尔就得困在这可怕的、如同淤泥一般的不甘之中。
祂们死,莫尔或许也会死,但是,只要托雅仍旧存在,莫尔就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但是,即便这生机不存在,莫尔也宁愿投身于无望的解脱的光芒之中。
他已经在那淤泥一般的不甘和怨恨之中,浸了太久太久。
有时候,他望见自己的手,恍惚觉得那不过是污泥、黑暗与憎恨。那是在深渊之底,从那些原本最高贵的神明的心中,开出的腐烂之花。
要莫尔永远局限在这样的处境之中,他是不愿意的。
况且,他的本质、他的来源,也在不甘地催促着他,要他帮这群神明逃生。这是莫尔无法违抗的自己的本能。
因此,他要规划出一条,足够「有趣」的逃生之路。
让这群神像是狗一样匍匐着前行,成为那新世界里,一个原本普通的、被祂们彻底忽略的平庸人类的附属——可这是祂们唯一的选择了,多有趣啊!
想着,莫尔又笑了起来,他大声说:“好了,那空荡荡的世界正等着你们,不快点去抢位子吗!我们的科斯莫·兰赫尔冕下,祂的认知之外就算足够宽阔,但最初的古老神明的席位,可不多啊!”
这话反而将莫尔自己逗笑了,他又戏谑地瞧了瞧科斯莫。那目光如同往常,但科斯莫却暗自叹了一口气。
在那一瞬间,科斯莫有点茫然。
他要放任这一切继续发生吗?让那些神明自由选择、让莫尔迎接他如愿以偿的解脱、让新世界蓬勃发展?
可那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那是镜中世界啊!
凭他一个人的认知,所诞生出来的镜中世界,是脆弱而普通的。是莫尔强行让托雅映照出他的认知,强行塑造出这样一个世界。
那世界能容纳这么多的神明吗?那世界真能成为美好的新世界吗?科斯莫相当怀疑。
对于这些神明来说,那里尽管宽阔广大,但也的确比这个世界更加低了一层。
这并不是能够轻易做出的选择,即便顶着莫尔的冷嘲热讽,也是一样。科斯莫对此心知肚明。
但是,他空空荡荡的大脑却无法给出一个合适的选择。他多希望这个时候他的猫猫们在他的身边啊,这样的话,至少他能和猫猫们聊聊,该怎么解决这事儿。
是否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是另外一方面,科斯莫又好似听见了一个恶毒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为什么不顺着莫尔的意思呢?
这些神恶贯满盈,是被流放到此地的囚徒。祂们杀死人类、凌虐人类、残害人类。莫尔的做法才是对的,如果祂们想要前往新世界,当然就得要脱去这一层罪恶与暗色。
那明明是祂们应受的惩罚。
那是个阴森森的声音,却充满诱惑力。
……不、不对……这说法不对……
科斯莫想要反驳这样的说法。
但是,科斯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反驳。
他想要置身事外、漠然旁观的话,莫尔一定会笑一笑,然后说,是的,兰赫尔先生,这就是您应当的选择——可恶,他都能脑补出莫尔那种戏谑的、懒洋洋的恶意语气了!
而他想要参与进去的话,他又没有合适的立场、正当的身份。他只是这世界的过客、来访者。说到底,当天空之镜形成的时候,尽管他是第一位神明,但他也已经与这个世界无关了。
那只是建立在他的认知世界之上的一抹幻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