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科斯莫迟疑了一下,而这样的表现也让艾尔敏锐地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我。但是我对他不是很熟悉。”最终科斯莫还是选择了诚实,“我是在来到托雅镇之后,才第一次与杰弗里见面。”
艾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警局距离科斯莫的住所有一段距离。但是之后他们并没有谈话。
在来到警局之后,科斯莫终于忍不住问:“艾尔先生,请问……杰弗里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始终十分好奇。
应该说,随着他对托雅镇的深入了解,他已经逐渐意识到,这里的危险的确隐藏在每一个不引人注意的积灰角落。
所以,那位杰弗里侦探先生,究竟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呢?那让他在一夜之间暴毙,甚至是死在了警局的外头。
艾尔将科斯莫带去了他的办公室,并且给科斯莫倒了一杯温水。
而科斯莫的问题也同样让艾尔沉默了片刻。那并非是警惕或者反感,相反,艾尔的目光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悲哀。
但是那悲哀转瞬即逝。
很快,艾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说:“杰弗里·格拉斯是被吓死的。”
科斯莫怔在那儿。他喃喃说:“吓死?”
一名经验丰富、成熟老练的侦探,被吓死?
这巨大的滑稽感让科斯莫仿佛一瞬间失重。他不安地望着艾尔,像是觉得面前这位警员在吓唬他。但是艾尔面上的郑重与沉稳让科斯莫意识到——是的,就是那样。
科斯莫感到自己的手指正在发抖。他控制不住地握住了水杯。温热感透过器皿缓慢地传递到他的手指上。
他低声说:“那么,他是被什么吓死的?”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遗忘
“没人知道。”艾尔简单地回答说。
这个回答让科斯莫不出所料。他沉默了一阵。他想到曾经杂货铺的莫尔的告诫,后者说,“与世隔绝的无人区”是危险的。
当时他就想,或许杰弗里·格拉斯就是去了托雅镇「与世隔绝的无人区」,所以才会死亡。或许,他就是在那儿得知了什么,所以才会被吓死?
就那一晚上的时间,杰弗里究竟发现了什么?
在科斯莫神思不属的时刻,艾尔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之所以请你过来,兰赫尔先生,是因为我想要询问你对于杰弗里·格拉斯的了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托雅镇吗?”
科斯莫对于「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思考了很久,他最终没有全盘托出,但也没有真正隐瞒。
他只是说:“他对托雅镇本身十分感兴趣,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艾尔打量着他,然后问:“那么,你呢?”
科斯莫一瞬间沉默了。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算是陷阱还是什么,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隔了片刻,他不确定地说:“或许……同样如此。”
办公室内有一阵死寂的沉默。
随后艾尔说:“别这么紧张,兰赫尔先生,对托雅镇感兴趣的人有很多。许多外来者就是为此而来的。”
外来者。
当艾尔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科斯莫感到松了口气,但也感到自己的神经仿佛也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那种微妙的感触越发明显。
……“外来者”。当托雅镇的镇民提及这个词的时候,他们仿佛是在指某一类特殊的群体,是与这些镇民、与托雅镇格格不入的某样东西。
那是被孤立、被排斥——同时,也被鲜明指示出来的某种存在。
因此,当科斯莫、杰弗里顶着外来者的身份来到托雅镇之后,他们的所作所为似乎也就多了一层理所应当的面纱——“那是外来者,谁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
他想到塞勒斯先生。
这位「外来者」在托雅镇待了十几年,但是当科恩夫人提及他的时候,她头一个要说明的、对方的身份特征,仍旧是「托雅镇的外来者」。
为什么这身份标签如此难以揭下?
倒不如说,托雅镇的镇民,与这些所谓的「外来者」,究竟有什么不同?
科斯莫感到无数的问题充斥于自己的大脑,可他只能保持沉默。在这美丽的、孤僻而冷清的镇子上,他孤立无援,唯一可能的同伴却已经在死在那初秋的夜晚。
艾尔又说:“你知道杰弗里可能会去到哪里吗?”他顿了顿,又补充说,“据我们了解,你可能是杰弗里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当然,科恩夫人不算在内。杰弗里与科恩夫人的谈话并没有泄露他对于未来的打算,但是与你的谈话却可能有一些相关的要素。”
科斯莫思忖了片刻,他回忆起当时与杰弗里的对话,然后摇了摇头。
他说:“抱歉……但是当时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也对他的出现感到警惕。毕竟……您知道的,我孤身在外,他却莫名其妙来找我。”
这的确是科斯莫当时的想法。
他又说:“当时,杰弗里说,他会在第二天下午,也就是我搬家之后,再过来找我。但是他却在那天晚上出事了。”
“你搬家了?”艾尔突然问。
科斯莫不由得一怔,他说:“呃……是的。前两天的事情。因为科恩夫人那儿不让带宠物,所以我得另外找住所……”
“宠物?”艾尔又问了一个问题。
“三只猫。”科斯莫低声说,他有点不安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艾尔若有所思地盯着他,隔了片刻,他摇了摇头,但是语气却微不可见地变得温和了一些。他说:“没什么。我只是……没有想到。”
他有一种深藏着某种未知含义的目光,仔细地打量了科斯莫一会儿。
科斯莫几乎在那种目光之中坐立难安。他感受到了对方态度的变化,但这种情况更加令他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位中年警员,像是突然变得客气了一点?
就像是……
科斯莫突然怔了一下,他想到了一个被他遗忘的细节。
当那位侦探先生去旅馆里找他的时候,一开始,杰弗里的态度同样粗鲁直接,但是莫名其妙地,杰弗里却突然恭敬而客气了起来。
在杰弗里的死讯突兀地传到他的耳中的时候,那种震惊冲淡了科斯莫心中的狐疑与不安。但是现在,面前这位艾尔警员的态度变化,却再一次勾起了他当时的那一丝疑惑。
他不明所以地盯着艾尔看了一会儿。
这种十分相似的态度的变化,究竟基于什么?
艾尔却避而不谈,他只是无奈地说:“看来我们对于杰弗里的调查,又一次陷入停滞了。”
科斯莫迟疑着问:“镇上没有其他人注意到杰弗里的行踪吗?”
艾尔摇了摇头,又说:“秋天到了,很多人不会在半夜的时候出门,自然也没人注意到,为什么杰弗里会出现在警局附近。”
又是「秋天到了」。科斯莫暗自想。
秋天对于托雅镇的人们来说,像是一个特殊而奇异的时节。人们在这段时间里显得谨慎而内敛。塞勒斯先生为此警告过他,面前这位艾尔警员同样如此。
“秋天……有什么特殊的吗?”在不知不觉中,科斯莫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艾尔突兀地用一种惊讶的目光打量着科斯莫。他问:“您有离开托雅镇的打算吗?”
“是的。”科斯莫迟疑着回答,“三天之后的火车。”
“那么您就别好奇了。”艾尔委婉但坚定地说。
科斯莫多少有些吃惊。
艾尔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便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天光照耀在远方群山的红叶之上。艾尔含糊不清地说:“红叶的选民……会在这个时候挑选忠诚之人……”
科斯莫难以避免地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他想,这听起来像是某种……不太对劲的宗教?
可托雅镇上又没有教堂。他想到这个疑点。
但是当他想到这个疑点的时候,他又突然地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在杰弗里·格拉斯的调查笔记上,这位老练的侦探先生,却没有提及「托雅镇上没有教堂」这个疑点。
对于杰弗里来说,这不算疑点吗?是因为科斯莫自己的来历特殊,所以他才格外看重这一点吗?
但是,杰弗里却明明在笔记上提及了「神的力量」,甚至怀疑托雅镇与神有关。这意味着这个世界的确存在着神明,不是吗?
他这么想着,便不由得翻找起大脑中的记忆,想要从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他好奇这个世界的人们对于神明、对于宗教的态度。
不过,这时外头突然出现了一阵喧哗声。
艾尔像是猛地回过神,大步走到门边,打开门询问着什么。随后,他又回过头来跟科斯莫说:“镇长来了。大概是为了杰弗里的事情。”
镇长?
科斯莫想到了在镇子广场上的那座雕像。他感到些许好奇,不过没有轻举妄动。这间办公室大半是由玻璃围成的,所以他可以直接望见外面的情况。
他瞧见一个年长的、大约五十岁的男人,在其他人的簇拥之下走进了警局。不能说那个男人有多苍老或者臃肿或者丑陋,但是他身上的确有一种微妙的「世俗」的庸碌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