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开!”
“吱——砰!”
看到轿车加速, 林爸惊骇欲绝地冲上前保护高志,动作迅捷得不似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也许是被他的动作震到,车里的人猛踩刹车猛打方向盘, 轿车依着惯性撞上林家大门, 车头都凹进去大半。
“老天爷啊, 快来救人, 打救护车!”
“人撞坏没?高董没事……小数?哎呦老林快来,这咋是小数啊?”
邻居七手八脚地救人,意外发现车里的人不是高董。
父子俩摔了一跤, 林爸心惊肉跳,正安抚吓得脸色发白的高志。
听到“小数”,他连滚带爬地冲上前接过艺书,抱到离轿车较远的地方放平, 小心翼翼地唤:“小数?能听见爸的声音不?哪不得劲儿?别怕,小数别怕啊,救护车马上来了, 没事的,别怕。”
高志靠坐在院墙下, 手脚因过于惊恐还止不住地发麻发软。他白着脸沉默地望着这边,不知在想什么。
安全气囊成功弹出来了,艺书没受什么伤, 就是卡在安全气囊和驾驶座之间,被冲击得头晕目眩。
手一直被林爸握着, 感觉到他在颤抖, 艺书轻轻回握了一下:“爸, 别担心, 我没事, 休息会儿就好。”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躺着别动,等救护车来。”林爸稍微放心了些,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寸步不离地守着。
看见艺书醒了,邻居们气恼地教训起来:“你说你这娃,胆子咋恁大呢?不会开车还瞎搞,这不要命吗?”
“可不是嘛,吓死人了都,以后可不敢再这么整。”
“幸好人没事啊,就是车报废了。”
“人没事就好,高董有钱,一辆车不值啥。”
话题逐渐跑偏,艺书侧头看向只有司机陪伴的高志,捏捏林爸的手提醒道:“爸,把高志喊过来。”
林爸复又想起还有个亲儿子,见养子不像有事,便暂时将他托付给邻居,疾步过去拉起高志,仔细检查了他膝盖关节之类的地方,连声问:“腿疼不?胳膊嘞?脚腕尾椎骨都没事吧?”
高志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不疼,没事。”
“对不起啊,我替小数向你道歉,等他好了我揍他,对不起。”
除了这些,林爸不知还能说什么,如果这是旁的人,他跪下求人家原谅都行。可这是他亲儿子,当众过分卑微的态度,反而会让所有人都难堪。
高志低垂着头,也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身份关系全都乱套了,不适应的,不止林宜数一个。
高董回来的比救护车快,看到自家另一辆车,高志下意识地想去寻求安慰。
而高董好像没看到他,下了车径直走向艺书那边,直接就是一顿喝骂:“你怎么这么歹毒?跟谁学的这种歹毒行为?生活不如意你就想杀人?你这是要当杀人犯?”
不光骂,他还要动手,好在邻居们及时制止了他。
“高董消消气,小数不得劲儿呢,不能动他。”
“这娃傻大胆,都是意外,倒也不用骂歹毒杀人犯,忒难听了。”
“你要实在气不过,等娃好了再收拾他,这时候不能动手,甭给娃打坏了。”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邻居心里都是向着林宜数的。
林爸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跳起狠踹了高董一脚,怒不可遏地吼:“你动我儿子试试!你们怎么教孩子的?我就不该听你们的,让你们带孩子走,这才多久,你们把孩子逼成啥样了?你也配当爸?你配应孩子一声爸吗?”
有秘书和邻居扶着,高董没有狼狈摔倒,就是昂贵的西装上印了明晃晃的大脚印子。
“你敢踹我?你竟敢踹我?我要告你,我要告得你倾家荡产!”高董恼羞成怒,挣扎着想要还击,被邻居合力拉住了,“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弄死这个泥腿子!”
“我怕你?来啊,你来告啊!”林爸也被拉住,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你不告我我也想告你,我告你虐待我儿子,告你想害我儿子命!”
“我虐待他什么了?我好吃好喝养着他,他从小就过的少爷生活,我怎么虐待他了?”
“俩孩子都是我儿子,你就不配有儿子,你不配为人父!”林爸声嘶力竭,“你肯定对小数不好,要不然他不会冲动之下差点做错事,都是你们逼的!”
“你,你放屁!我给他买车给他转学…”
“你才放屁!少显摆你那几个臭钱…”
救护车来的时候,这俩当爸的还在激情对骂。
艺书被抬上救护车,林爸立马拉着高志跟了上去,还指着高董放狠话:“等我回来再告你!”
救护车不让继续上人,关上门嘀呜嘀呜地走了。
高董都没来得及回怼,在下方气得跳脚,坐上车就让秘书追。
正主都走了,邻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感慨:“还当只有咱们会骂架打架嘞,这大老板和老师也都一样嘛。”
“嗐,娃气人,搁谁都得急眼。”
*
救护车上,医生给艺书做了检查,初步判定是脑震荡,没有性命危险。
林爸彻底放下心来,表情慢慢变得尴尬。
活了小半辈子,他几乎从不与人争执,打架骂街就更没有了。这头一回就当着俩儿子的面,还是跟俩儿子另一个爸,没法不尴尬。
家事忒复杂,他眼下是又尴尬又愁得慌,生怕俩孩子恨上对方。
一路尴尬着来到医院,艺书继续做检查去,林爸得先去窗口付费。
他出来的急,没带钱包,便打算打电话向同事借。
高志在旁边看得难受,抠着兜里的钱包说:“林……老师,我有钱。”
“啊,哦。”林爸恍惚了一下,“小志你,愿意?”
高志抿了抿唇,道:“高爸爸给的,给他花是应该的。”
自打知道亲儿子占了人家的少爷身份,享了人家十几年的福,林爸就总觉得自家欠了高家,是以说不出“给你了就是你的”这样的话,也不能说“回头还你”,怕娃觉得生分,只得斟酌字句委婉道:“别想那么多,回家了我给你多取些,你尽管拿着花。”
用高志的卡交完费,林爸拉着他匆忙往病房走。医院人多还乱,不拉着,他怕被挤散了,娃一个人慌。
长年拿笔的手,没做过保养,指腹上都是老茧,粗粝硌人而又有种陌生的温暖。
被牢牢抓住手腕,高志亦步亦趋地跟在这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的中年男人身后,忽然有些理解林宜数的恨。
高家和林家,是完全不同的家庭氛围,林老师养大的孩子,带着林老师的印记,是容易被感情左右理智的。
其实高志记性很好,只走一遍,他也记得病房在哪个方向。他不会走丢,更不会慌,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在大人之间游刃有余地穿梭。
可他此刻,有些贪恋这种从未体会过的,不需要独立自主的关怀。
父子俩回到病房的时候,艺书独自躺在病床上发呆。
林爸就皱眉,姓高的开车跟在后头,一路都没跟丢,到现在还没进来,总不至于是找不到病房?
“你俩别吵架,安生待着,我出去接老高。”
“不用了。”艺书和高志异口同声道,他们都清楚,高董不会到“脏乱差”的乡镇医院来。
高志顿了顿,解释说:“爸他应该是接到了生意伙伴的电话,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去了。”
什么生意比儿子受伤重要?
林爸心下不满,碍于俩儿子的面子,又不好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医生进来,说病人情况不严重,观察两个小时就可以回家,然后开药,叮嘱过注意事项,便走了。
同病房的人出去遛弯儿了,病房里只剩父子三人,尴尬又蔓延开来。
艺书没太受气氛影响,望着窗外道:“我不打算回高家了。”
高志蓦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爸心里高兴又酸涩,尽量软和下语气询问:“为啥呀?不习惯?那是你亲爸亲妈,可能对你严厉了些,但总归是为你好。你好好和他们相处,慢慢就熟悉了,不要犟。”
“生恩不及养恩大,法律上,我们是事实收养的关系,我对你有赡养义务,对他们没有。”艺书望着窗外笑了笑,“我十六了,很多事都可以自己做主,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冷静,甚至搬出了法律,好似早有准备。
林爸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发生啥事了到底?咋就到这地步了?他们真对你不好?”
“不算不好,更算不上虐待。”艺书回过头来看向高志,“只不过爸你说对了,他们家不会养孩子。你问高志,看他想回去吗?”
高志心中一跳,指甲无意识地掐着钱包外皮,诚挚道:“爸妈都是很好的人,虽然教孩子的方式跟林老师不一样,但都是出于好心。讲真的,林老师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如果可以选择,我自然更愿意待在熟悉的地方,跟熟悉的人在一起,毕竟之前十六年,我都是在高家长大的。”
艺书一哂:“这里的人对你来说是很陌生,可高家的人,你确定你还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