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他还穿着一身烟青色的长袍,虽说大小有些不太合身,但这颜色却意外的和他般配。头发也被重新扎了一遍,合着他那张颇有些冷淡的小脸,看着倒是有点贵公子的模样了。
宋祁越满意的点了点头,让管家退下后,同宋泠说道:“别看着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宋泠站在门口不动,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见状,宋祁越也没再强迫他,只是安静的自顾吃完,随后擦了擦嘴角起身,道:“我吃完了,你这身板太瘦了,多吃一些。”
说罢,他便真就大刀阔斧的离开了膳厅,丝毫未做停留,左转往内院的连廊行去了。
而见宋祁越果真离开,宋泠这才放松了身子,强忍剧痛踱步走向了食桌。
缓缓落座后,他犹豫了许久才拿起那副很是华贵的乌木三镶银筷,然后夹着面前的几道配菜,小心翼翼的吃了几口。
宋祁越则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膳厅,但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外,看着宋泠这副瘦弱的身子骨,不禁狠狠的皱起了眉头。
——这孩子,怕是跟只猫斗,也是被打的那个吧!
但话又说回来,宋泠虽说看起来柔弱不中用,可这心思却藏得很深。
就是不知以后,能否为他所用呢?
宋祁越稍稍思衬起来,眸光沉了沉,最后落在了宋泠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衣服上。
他心中忽而有了个对策。
又过了半刻钟,屋内的宋泠察觉到门口的人终于离开,这才堪堪放下手中的筷子,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冷笑。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饭菜定然是有问题的!
不然宋祁越也不会一直守在门口,看着他吃进去才放心。
宋泠的神色越发冰冷,深呼了两口气后,便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起了今日宋祁越给他的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文轩阁多年以来的镇店精品——万历竹刻花鸟纹狼毫毛笔,和一块上好的油烟墨。
当看到这两样东西时,宋泠的呼吸明显乱了一下。
他伸出有些干瘦的小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只漂亮的狼毫笔,又嗅了嗅那块色泽俱佳的油烟墨,眸中尽是掩不住的欣喜。
然只是刹那间,宋泠便迅速敛起眸光,猛地又将盒子盖了起来。
他……他不能过于大意!
这种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行为,宋祁越已经用过很多遍了。
即便今天这份礼物颇合心意,但他也必须提起十二分的谨慎,绝对不能因为这一丝一毫的关怀和施舍就乱了分寸,到时候……
估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云拼欲下星斗动,天乐一声肌骨寒。
清玉京七月初旬的晚上还是有些凉意的,加之前不久又刚下过两场细雨,晚风卷携着潮湿的气息吹在身上,丝丝毫毫的顺着毛孔钻入骨头,让人冷的忍不住直打哆嗦。
饶是宋祁越自认身子还算硬朗,可到了晚间想出门时,也得多披件衣裳才能稍觉温暖。
此刻他便正踱步往御街的方向行去。
大靖王朝的夜市很是壮观,又尤其以御街这一带最为繁华。
此处是四方商贩云集之地,奇珍异宝无数、杂耍拍卖极多,再往东还有数不清的青楼和妓馆,种种风情简直是让人目不暇接。
而人间烟火气,又最抚凡人心。
宋祁越之前在九鼎山修炼时,确实很少瞧见这般热闹的场景,现下自然是兴致极高的,不过多时,双手便已经拿满了包裹。
虽说山下也是经常有市集的,但与此处的相比起来,终归还是差些意思。
长街上人流涌动。
青年身着烟青色的绣金长袍施施然行在大街上,玉冠将他的长发高高挽起,露出了一张极为俊逸的脸庞,龙眉凤目、典则俊雅。行动之间宛如游龙踏水,袍角涟涟荡出褶皱,如水中月,似镜中花,教人实在不忍侧目。
“这位郎君真是俊朗,要不要进来喝壶茶呀——”
亭台楼阁之上,身姿曼妙的小娘子们正朝宋祁越招手。她们执扇轻摇、酥肩半倚,嫣然含笑的同姐妹们打趣着,这位如寒梅般清冷的郎君,会被谁从高山拽下来承鱼水之欢。
然宋祁越却只抬眸瞧了一眼便作罢,随后目光遥遥的落在了摊贩老婆婆身上,上前含笑着买了几张麻饼后,直接离开了。
“……”
几位小娘子面面相觑,内心都颇有些挫败:懂了,原来美人之魅惑,终是不及麻饼之香!
而此刻的宋祁越已经行至成衣阁,并不知那些小娘子们的心中所想。
等将最重要的东西也买完后,他便拎着十好几个大包小裹,踱步回到安禄府了。
待到晚间,月亮高挂树中之时,内院偏阁。
夏蝉轻鸣,偏阁破落的木栅栏门被人轻手轻脚的从外头推开,紧接着一道宽阔伟岸的身影,便旋身进入了小院。
他手上不知拎了什么东西,在小院四处看看后,又径直朝偏阁小屋走去。
屋门倒是并未上锁,只是因为久未经修,推开时便传来了「吱嘎」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简直如雷贯耳。
那身影动作一滞,顿时便不敢动了。
而朦胧的月光也正好洒在他身上,近看朗目疏眉、沈腰潘鬓之姿,不是宋祁越又是谁?
此时的他神色紧张,僵着身子等了好一会,直到察觉屋内之人并未被吵醒,这才神色一松,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再继续推门时,宋祁越便有了经验,将动作放的轻了又轻。
进了屋子后,他便踱步走至榻旁,将今日在御街买的两套成衣,还有几瓶上好的外伤药,一同放在了枕侧。
此时的宋泠「睡得」正沉。
宋祁越见状嘴角微勾,思衬片刻后,又将一份武谱也放在了旁边。
晚风顺着雕窗支起来的小缝钻进屋内,又放肆的卷着桌案上的纸张飘动,最后轻轻坠进了一个宽厚的掌心里。
借着月光,宋祁越眯起眼睛,细细看着纸张上的字迹。
这是一段抄录的课程讲义,内容是对《孝经》的讲解。但这位授课者恐是学识不高,讲解的并不全面,且存在很多误区。
宋祁越眉头微拧,心道这授课者不是误人子弟吗!而且宋泠,难道会连这般浅显的错处都看不出来吗?
然他再看这篇讲义的旁边,却发现宋泠已经用红笔做过批注了。
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对这位授课者观念的反驳,落笔几乎片言居要,挑不出任何的错处来,除了……
这字迹,属实没眼看。
宋祁越揉着眼睛放下了纸张,心中暗暗想着:等宋泠能不再受人欺负时,一定得送他再去好好练练书法!
这般想过后,他又淡淡瞥了一眼仍旧装睡的宋泠,随即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内院偏阁。
脚步声渐行渐远,待到万籁再次归于寂静之时,宋泠从榻上坐了起来。
在幽暗的深夜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那双眸子却仍旧闪亮,含着浓重的不解将视线投向门口,不知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宋泠敛回眸光,摸向了枕边的物件。
粗糙指尖拂过的是柔软布料,精致的金线绣花纹路清晰可感,手旁的瓷瓶精致昂贵,连桌案上那张纸也恍然刺目……
居然还有一份,武谱?
宋泠愣了一瞬,又思及今日种种,终于生出了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想法。
——伯父,难道一直都是恨他不上进,所以才以凶狠的模样面对他吗?
宋泠一夜难以入眠。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有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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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恶毒伯父(四)
几日后午时,虽说已及近夏末,但天气却仍是热的离谱。
安禄府中,外院东侧的池塘这几日见了干涸,旁边柳树上终日响彻的蝉鸣声也渐弱,仿佛万物都被这般炎热的温度,生生冲昏了头似的。
但府后的华光池,倒很是清幽凉爽。
宋祁越也惯会找舒服地方,吃过午饭后,便踱步去亭子里看有关国子学内监生们的卷宗了。
毕竟在大靖王朝,国子祭酒这个官职,是不用日日上朝的。
他只需管理好国子学的日常事务和监生状况,然后定期汇报监生的旬试、月试成绩,月末再上朝领到下个月的发展指示就好。
虽说这活听着轻巧,但原主上任国子祭酒,至今也不过才半年而已,因此在诸位老学官心中的说服力实属不强。
这就导致原主在国子学内简直举步维艰,做任何决策都会有半数以上的学官反对,似乎是已经形成了一种势力体系了。
思及此,宋祁越的眸光顿时变得隐晦莫测,捏着卷宗的指节也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