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百姓:“……”
嗯,看来太中大夫重新定义了「性子温良」这个词。
大家在心里默默吐槽着,随即便将视线纷纷落在了宋祁越这边。
然宋祁越这次倒是没再反驳了,反而是将长鞭挽了起来,而后负手微微侧头,宛如看傻子般盯着太中大夫,眸光深邃莫测。
他算是看明白了,太中大夫这一家人啊,都是搅屎的棍。
倚着品阶做靠,没理也说做有理,胡搅蛮缠一通后,给你争论的无言以对,他们目的也就达成了。
对付这样的人,怕是说教打骂都没用,还是威胁……更简单粗暴一点。
七月的大热天,太中大夫却被宋祁越盯得汗毛直立,一股凉气顺着尾椎骨攀上头顶,直教他起鸡皮疙瘩。
顿了半晌,宋祁越才笑了一声,随即云淡风轻的说着:“陆公,看在你是上了年纪脑子不够用,所以对于适才的话我并不多计较了。”
太中大夫愣了一瞬。
“你是知官家博爱怜弱的,左右今日我这两鞭子已打,也算为我侄儿小出了口气,你想到官家那里参我一本也是认了。但你可知,若是今日之事闹大了而传到朝堂上去,那可就不是我这两鞭子能解决的事了!”
宋祁越思衬了一瞬,继续说:“而且国子学九月就要納新生了,今年是官家亲临考核,我辅着录入,劝您……别让陆瑾聪因一事毁一世。”
这话将将落下,太中大夫的神情便猛然一僵,几欲有些站不稳。
没错!他怎么忘了这茬!聪哥儿今年可就要入国子学了,而宋祁越这老狗,也管新生录取!
万一趁着官家不注意,搞出个暗箱操作,故意不让聪哥儿入学……
太中大夫顿时吓出了一脑门的汗,虽说他也并不确定宋祁越是否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以将聪哥儿从新生录取中排除,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思及此,他连忙轻咳两声往后退去,含笑拱手道:“宋公说的在理,今日是我儿之错,我这就回去收拾他,改日必定登门赔礼道歉!”
陆瑾聪一听这话恼了,也顾不得身上疼,紧着骂道:“爹!这老东西打我两鞭子,你得……”
“混账!”太中大夫怒目圆睁,恨不得直接给自家儿子一个大嘴巴,“赶紧回府!在外面闹的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他说罢也不管陆瑾聪如何哭嚎,连忙让小厮搀着他回府,自己也紧着给宋祁越作揖,然后羞着脸快步走开了。
宋祁越皮笑面不笑,眸中仍旧深邃无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此,这场闹剧终于算是告一段落,围观的百姓纷纷离去,除了脸上仍旧还带着快意的笑容外,就仿佛这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见人群四散了,宋泠这才敢抬头看向宋祁越,却又在触及到那双凌厉的双眸后,宛如惊雀般将头再次低下。
他双手垂落,语气中满满的卑微:“伯父,对不起,我……”
“回府再说,你先在此等我一会。”宋祁越淡声打断宋泠的话,随后旋身步入了文轩阁中。
片刻后,他便拎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走了出来。
随手将其扔给宋泠,然后说着「走吧」,便大刀阔斧的往安禄府走去了。
宋泠拿着盒子怔了一瞬,微微抿起唇,也紧着跟了上去。
——
安禄府,内院正厅。
宋祁越刚刚在主位上落座,宋泠便立即垂头跪在了地上,没有半分的犹豫。
“今日之事确是侄儿之错,愿承……愿承伯父家法之罚。”
他身形本就羸弱,又被打出了一身的伤,导致现在说句话都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能昏倒一样。
宋祁越见状,到嘴边的话登时转了个弯,摩挲着长鞭握把,抬眸问他:“你觉得,你错在何处了?”
宋泠以为又要挨打,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强装镇定的垂眸回道:“侄儿不该随便偷跑出府,不该上街抛头露面,不该与陆家郎君争执……侄儿错因种种,实在难以圆说。”
宋祁越抬手拿起卷着的长鞭,轻轻敲了敲身旁的茶桌打断他的话。
“都不对,你没说到正点上。”
他摇头轻叹,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并未怪罪你出府,也并未怪罪你与陆瑾聪争执,这些都不是让我生气的地方。”
长鞭敲在木制茶桌上,断断续续的传出了「咚咚」的声音。
不规则的频率,却渐渐与宋泠慌乱的心跳融为了一体。而面前的宋祁越看着愈是淡定,他便愈觉得慌乱至极。
这种极致的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虽然从前的宋祁越也很可怕,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让人怕的绝望,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将他活活打死一般!
宋泠胆寒至极,不敢再有动作。
而正位上的宋祁越,也一直都在观察着宋泠。
见其神色之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慌乱,这才冷笑一声开了口。
“我只是不理解,你为什么会连如陆瑾聪那般的酒囊饭袋都打不过?”他轻咂一声,“就算是打不过,跑也总是能的吧?竟落得个一身伤的狼狈模样,平白叫所有人都看了笑话。”
他说着瞧了瞧宋泠身上的伤,语气略带讥笑:“倒不若,明天伯父直接给你请个武师傅,闭关好好训练一下吧?”
“也省得下次再出门,又被别人欺负的头都抬不起来。”
第3章 恶毒伯父(三)
当宋祁越的这段话落下时,跪在地上始终弯腰低头的宋泠,肩膀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
低垂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正好掩住了那双因羞愧而圆睁的眸子。
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恨,但却又很想抬头看上一看,现在这个坐在主位上的宋祁越,究竟是何种模样的神情。
愤怒?不满?嫌弃?亦或是……失望?
宋泠将指尖狠狠的掐进掌心,心中忍不住的想要发狂尖叫。
这种被人从头到尾批评的一无是处,却还要默默承受不敢反驳的感觉,属实算不上好。
但是……
刚才在文轩阁时,宋祁越冷着脸色鞭打陆瑾聪,却又让他颇为震撼。
那副画面,一直如影随形的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内心厌恶又恐惧宋祁越的同时,却又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敬佩仰慕之感。
想到这里,宋泠的眉头便狠狠皱起,连忙深呼了一口气,将这些想法驱之脑外。
——他怎么能,对这个摧残他身心的恶魔报以仰慕呢?
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边滑落进脖颈,身上的伤口也因为紧张和忍耐再次崩裂,殷红色的血液逐渐浸透薄衫,导致他疼的愈发颤抖,强忍着才没能直接倒下。
“现下回了家骨气倒是硬了,适才将这份气势拿出来一丝一毫,那陆瑾聪还敢当街欺辱你吗?”
见宋泠伤势越发严重,宋祁越愤愤的叹了口气。
他自是知道是因为这孩子心里想的东西太多,所以也就没再继续多说什么了,直接将管家唤了进来。
“带泠哥儿去沐浴,让府医给他把伤口清理干净;前些日子官家不是赏了一盒玉肌散吗,也拿出来给他用了;然后再换套料子柔软的衣服,别擦破伤口。”顿了顿又说,“如果泠哥儿的房里没有,就让嬷嬷们将我的衣服熨烫一套出来吧。”
这话说完,管家的脸色也是一滞。
但毕竟是统管府上多年的老狐狸了,这抹不自然的神情瞬间就被压了下去,仍旧垂头恭恭敬敬的应下声,然后搀着宋泠离开了。
眼见着两道人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宋祁越这才稍稍卸了些力,颇有些懒散的依靠在太师椅上。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眉头微蹙尽显不悦。
“啧,想要融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眸光淡淡的瞥向外头,话中颓废但语气却仍旧坚毅:“还真是有些,不太容易啊。”
于是趁着宋泠去沐浴换药的间隙,宋祁越也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将原主之前批阅的折子匆匆翻看了一遍。
还紧着做出了一份今后的大致规划。
直到太阳西垂之时,他才放下毛笔活动了筋骨,然后起身往膳厅走去。
今日的晚饭是他去文轩阁时,特意嘱咐了管家的,要尽量多做些滋补类的饭菜。
毕竟宋泠太弱了,弱到随便一个蝼蚁,都能对其疯狂碾压。
若是不好好给其补补身子,届时出门被打的终究还是他宋祁越的脸,丢的也仍是安禄府的风光。
可如今看着食桌上的鲤鱼粥、太和饼、延龄羹、鹿筋折鸭子热锅……
嗯,是挺滋补的。就是会不会有点,容易滋补过头啊?
宋祁越稍微迷茫了片刻,但转念一想,厨房既然做了并上桌,那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吃就得了。
这么想着,他便没再顾忌旁的,坐下开始吃饭。
片刻后,管家便领着已经换好衣服的宋泠也进了膳厅,并道:“陆公,泠哥儿的伤口都已经清理好了,只是衣服稍微有些大,让嬷嬷们着手改了一下,现下穿着还算合适。”
宋祁越抬头看了一眼,见原本脏兮兮又满身血垢的宋泠,此刻确实变得清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