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好像并不介意他不信,重新望向海面,颇为感慨地说:“你哥记不住我是因为他跟人上床从来不看别人的脸,可你当初揪着我的领子足足看了我好几分钟,不过一年而已,怎么也记不住呢?”
他这几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赵相言最先抓住的关键词是时间,一年。他在脑海中反复搜索一年前的记忆,忽然有了印象。
当初他追着他哥去国外后,那个被他堵起来问话的大学生。
眼前的面容和记忆中那个惊恐的形象重合,他确实认出了这个人,无比震惊。赵相言的精神状况本就不好,几句话下来思绪已经逐渐被眼前的人掌控,身体仿佛被挖空,然后填进去的全是刺。
“想起来了?”
对方和他差不多高,却凭白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你……”赵相言逐字逐句回想他刚才说的话,上床?那次在国外不是他们偶然的见面?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是谁吗?”
赵相言冻得神志开始有些模糊,尽量集中精神认真听他说,对方不紧不慢展开回忆。
“大一那年我在朋友的聚会上初次见到赵焺,一眼就陷了进去。朋友说他以前从不参加这种吃喝局,那天是他刚从国内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非常差,被人硬拉去的。他对任何向他示好的人都没兴趣,包括我在内。我从朋友口中得知他是单身,从来没谈过恋爱,可是却跟男人上过床。那时候我在想,要是能跟他上床,我一定有把握追到他。”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赵相言用力握紧口袋里东西,是他从赵焺房间顺走的那瓶香水。
“后来我花心思接近他,趁他有一次喝醉,如愿爬上了他的床,整个过程他只说了五个字——开始前的 ‘转过去’,和结束后含着醉意的‘相言’。”
赵相言快把手里的瓶子捏碎了。
“他大概自己都没察觉到叫了别人的名字,有暗恋的人不奇怪,那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凭我的本事,追他无非多花点功夫,可当我知道‘相言’是谁后,非但没有远离他,甚至比之前对他更加迷恋。然而我竟然连他的面都没再见到过。”
“我只能徒劳地查询他的行程,踩着他的脚印去往一个又一个他去过的地方,运气好了能远远看他一眼,大部分是他前脚刚走我后脚才赶到。后来在国内,我以为见他变得容易,却被各种各样的人拒之门外。直到他独自去北欧那次,我终于重新站在他面前,可他却完全不记得我。”
赵焺确实说过,那些和他上床的人,他从来记不住他们的脸,彼此关系十分单一,顶多有人问他要电话,被拒之后也没提过别的要求。
“接着就遇到了你。你可能想象不到,我了解你不比了解他少。”
“见到你之前,我总觉得‘弟弟’只是个身份而已,见到你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个身份是不可取代的,除非……”
赵相言双眼微微睁大,立刻说出自己的猜测,“那起车祸是你!”
见对方没有否认,赵相言头皮发麻,向后退了两步,寒冷让恐惧加倍,“你原本的目标……就是我……”
“不要把我想的那么狠毒,我还没那个本事让人替我杀人,我只是想撞伤你,没想到你那么不经撞,你说……”
对方冷冷吐出几个字:“这是不是因为你本来就该死?”
第54章
秦皓推门而入,赵焺皱眉看向他,不满于视频会议被打断。见秦皓面容严肃,他对视频对面的人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秦皓凑近他耳语几句,赵焺脸色立刻变了,跟对面打了声招呼,接过电话往外走。
“阿姨,我妈怎么样了?”
对面秦沛容把电话转交给医生继续说,听的过程中赵焺始终蹙着眉,秦皓看下来估摸着情况不是很乐观。苏韶韵头部创面比较大,出血多伴随轻微脑震荡,脑损伤情况未知,目前是昏迷状态。
“我大概半小时左右到,麻烦您先照应一下。”秦皓听到直奔停车场。电话回到秦沛容手里。
赵焺正要挂电话,多问了一句:“我妈怎么摔下来的?”原本以为只是意外,没想到秦沛容支支吾吾又显得非常紧张,反倒让他觉得不对劲。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我确实不知道柯衍跑到墓地去干什么,赵总,出了事他急得直哭,这事儿应该跟他没关系……”
苏韶韵不是第一天用轮椅,也不是第一次来墓园,这种意外虽然不是全无可能,但那么巧苏韶韵出事的时候偏偏柯衍也在场,这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秦沛容是个老实人,嘴又笨,也不会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说话技巧,只是作为母亲本能地想要袒护儿子,如果真的只是意外,那她多这几句嘴也算不上什么,就怕真的跟柯衍有关……
赵焺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紧接着秦沛容将这种不好的感觉坐实,“救护车没让他上,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后面秦沛容又说了几句什么他没听清,在听到“电话打不通”几个字的时候,熟悉的恐惧感快速蔓延,赵焺难以冷静下来,他几乎可以完整地猜到赵相言出现在墓地,又恰巧被苏韶韵看到,导致苏韶韵发生意外。
现在的问题是,赵相言人呢?
他为什么没有追去医院?之前突然说分手,赵焺本想观察他一段时间看他到底打算干什么,现在赵焺意识到,赵相言的失踪不会是巧合。
到医院之后他让秦沛容先离开,虽然她同样担心苏韶韵的状况,但眼下她做不了更多,而且她也急着找柯衍,于是匆忙离开了。
赵焺安排负责跟着柯衍的人只说他上了车,但没有跟车经验的人很快就跟丢了,秦皓也被派去找柯衍,时隔一年,赵焺又一次独自守在医院。
一年前他面临着与现在同样的难题,苏韶韵因为那通电话摔伤,腰部以下瘫痪,虽然对他百般冷漠,但她只剩这个儿子了。他的灵魂被撕裂,一半想要消失,一半却要继续。
如今苏韶韵同样需要他,可他又一次和赵相言断了联系。
这种不安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逐渐放大,最后他盯着手术室的双眼一度失焦,猛甩了甩头才重新看清。他只能守在这,忍受似曾相识的无止境的煎熬。
然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不是熟悉的号码,却是认识的人,来自章鹤。
“赵相言在我这。”
赵焺猛地起身,立刻反应过来一件事,章鹤知道柯衍的真实身份。可如果章鹤像往常一样拿赵相言威胁他的话,不该是这么颓丧的语气。在他准备开口前,章鹤很快接上:“你先听我说……”
两个小时前。
“你说这是不是因为你本来就该死?”
赵相言心头一颤,把内外彻骨的寒意强压下去:“怎么?我上次没死成你这回要来真的?”
对方不以为然,换了个话题,“赵焺开始注意你的时候我郁闷了很久,你有什么特别?凭什么被他喜欢?别说上床,他都几年没多看别人一眼了?你何德何能。”
赵相言正要反驳,对方忽然笑了一声,“其实我刚刚才知道你真的是赵相言。因为赵焺的关系,我开始注意你,发现你跟赵相言很像的时候我以为这只是你勾引赵焺的伎俩,还瞧不起你,结果你找了个神棍着实让我脑洞大开,直到刚才我都不信,说你们是兄弟纯属脑子一热瞎猜,我根本没想过这种事竟然是真的。可你默认了,这样一切似乎都变得合理了。”
“我不是……”赵相言被冻得舌头发直,脑子也越来越乱。
“别费劲解释了。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至于要怎么做,选择权在你手上,我相信你一定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赵相言不想听他后面的话,转身要走,对方偏偏有办法让他留下:“你知道赵焺的心脏出过问题吗?”
赵相言定在原地。
海水开始涨潮,刚才还距离他们几米,现在已经能溅湿他们的鞋面。
说起这个,对方不再想先前那样散漫,望着海面,脸上是真实的担心,“我做不到时时刻刻跟着他,知道他的行踪已经是我的极限,所以我不清楚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一年前你车祸当时周围没什么人,我更是希望你伤了残了最好,所以有意拖延阻止周围的人施救,骗他们我已经打了电话。我没想到你是当场死亡,赵焺就这么一直抱着你在雪地里冻了几个小时。”
赵相言能感觉到他明显在克制强烈的妒意和愤怒,因为赵焺出事,他也难辞其咎。
“后来我回到现场迅速报警,偷偷跟去医院,才知道他因为失温引发了室颤。”
没有哪两个字比“室颤”更接近死亡。赵相言身形微晃,心疼得快要站不住,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如果你不知道,那一定是他让知道的人守口如瓶。看你一无所知的样子,怕是连他在医院待了多久也不清楚。”
秦皓当初一笔带过,他就以为真的那么简单,他怎么这么蠢。赵相言深深地低下头,什么话都说不出,他也不愿相信,可赵焺捂着胸口难受的样子历历在目,他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