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辞看着他和蔼可亲的模样,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从见面第一眼就下意识想远离这位二皇子。
这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就能做到如此喜怒不形于色。要知道,这点可是连皇后这般城府深沉的人都做不到的。
他此时能笑着将事情轻轻揭过,难保他日不会因此事而背后捅冷刀。就像此时,他能一边笑得风轻云淡,一边让那内官脸面尽失。
要知道最难对付的,就是这种笑面虎。
而且……沈容辞总觉得这二皇子眉眼间有点像顾迟渊。
毕竟两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这点让他下意识有些抗拒二皇子的接近。
等那内官的脸肿得老高,两只手也渐渐没了力气,二皇子才让停。
“怕沈弟弟不知宫里规矩,我先冒昧打个样,希望没有吓到沈弟弟。像这样犯主子口业的,就要赏掌嘴;至于冲撞贵人轿辇的,都要杖责。”
这是要他现在就当众处罚那两个宫人的意思了。
沈容辞抿唇,走向那两个仍然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宫人。
此处宫道靠近中门,有不少宫人来往,见二皇子当街处罚内官都不敢多看一眼,行了礼便匆匆离开,却都在路过沈容辞的时候忍不住偷看几眼。
毕竟他是生面孔,宫里又都是少见新鲜事物的,难免有人好奇。
就见他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裹着华贵万分的墨裘站在雪地里,满脸的寒霜比北风还要冷上几分。他垂头看着跪在脚边的两个人,眉目阴沉,仿佛在看两条垂死的虫子。
他似乎是不满这两个宫人的粗心,害得他因此得罪了二皇子,恼怒非常地开口叱责道:“贱奴,都是你们惹得好事!在姨母宫里做活就是这么回报主子的吗?”
说罢,像是不解气似的,一脚踢倒了其中一个宫人。
那宫人闷哼一声,却不敢叫出声,倒在雪里怕得身体直哆嗦。
“现在知道怕了?好啊,那就各自回宫领三十板子、扣一年例银,等我回鸾翥台,就让姨母将你们统统赶出去做最下等的苦役!”
两个宫人一听,都吓破了胆,忙不迭地磕头求饶:“主子饶命啊!主子饶命啊!三十仗……会出人命的!”
路过的洒扫宫人们一听,皆是一惊,看向沈容辞的目光里写满了惊惧——这到底是哪家的贵人,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
路人们纷纷低头快步离开,不敢再多瞧一眼。
沈容辞却仿佛丝毫不觉得这惩罚有多重,还十分厌恶地退后了几步,生怕求饶的两人碰到自己的靴子,冲一旁有些呆愣的系统不耐烦道:
“你还在那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带鸾翥台?难不成想让这两个贱奴的血弄脏宫道不成?”
“啊……是、是……奴才这就去……”
系统慌忙去扯那两个拼命告饶的宫人去了。
沈容辞回到二皇子身边,眉头还不悦地紧蹙着:“难得的好日子,全被这帮贱奴搅和了。二皇子不会因此生我的气吧?”
二皇子见了他这般草菅人命的模样,非但眼里没有厌恶的神色,反而对他笑得更加温和了:“怎么会?沈弟弟这般英勇,倒是教我这个做哥哥的佩服至极了。”
英勇……瞧瞧,说这话不是教坏小孩吗?
沈容辞垂眸不语。他在担心系统是否能理解自己的用意,毕竟他与系统并没有心灵感应,也不能互通脑电波。
他刚才踢的那一脚很用力,因为他怕二皇子看出什么端倪。希望那宫人没有受伤。
“还有一刻就到辰时,从这步行到国子监还有一段距离,何况雪天路滑,沈弟弟的侍从又都走了,不如就坐我的轿子同去国子监吧?”二皇子提议道。
不同于沈容辞的二抬小轿,二皇子的轿子显然大出不少,坐四个人都宽敞,此时正静静地停在一旁。
沈容辞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他不希望上学第一天就迟到,要是被瑾妃知道了,路上发生的这些事说不定也就一起传进她耳朵里了。他不想让瑾妃担心,更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恶毒。
然而沈容辞一上轿子就后悔了,甚至差点从轿子里跌出来。
只见轿子里,一个小孩正坐在暖炉边看书,似乎还觉得冷似的,腿上还盖了一块毛毯子。沈容辞进来的时候,他似乎根本没看见一般,头都也抬一下,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正是顾迟渊。
——他早该想到的。
顾迟渊与二皇子同是住在崇华殿里,又是亲兄弟,一起上下学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今日穿得倒是人模狗样,有点皇室子弟的意思了,沈容辞险些认不出来。
而且很显然,刚才外边发生的事情,顾迟渊已经全听见了。
见沈容辞脸色有些难看,二皇子关心问道:“怎么了沈弟弟?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没有……”沈容辞怕他看出自己与顾迟渊认识,假装问道,“这位是谁?”
“瞧我,都忘了给你们介绍了。”二皇子像是真忘了两人不认识的事实,“这位是我五弟,和我一样都是母后的孩子。”
他又转向顾迟渊:“他是崇宁公之子、瑾妃娘娘的外甥,沈世子。说起来,沈世子还比你年长一岁呢。”
说完,还十分亲密地抬手揉了揉沈容辞的脑袋。
沈容辞被二皇子摸得头皮发麻,以至于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点头权当问候了。
顾迟渊还是无动于衷,像是根本没看到轿子里还有另外两个人,手中书页轻翻。
“哈哈,你别放在心上,我这个弟弟就是这样,不爱搭理人。”二皇子在沈容辞耳边笑道。
随即轿子里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沈容辞算是看出来了,顾迟渊就是个大冰块,还是个冷场小能手。昨天在轿子里就气氛极其尴尬,如今又是这般窒息。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他一见到顾迟渊,就禁不住想到了作业系统给布置的任务。
这感觉就像是假期即将结束,可自己的作业非但一字未动,还毫无头绪该从何写起。原本想先逃避一阵子,等做好心理准备再去写作业,谁知道这作业自己跑出来在他眼前晃悠,把他心思全夺去了。
更难受的是,要是作业交不上去,他就得当场社死。
沈容辞的视线开始不自觉地往顾迟渊身上跑:他会把那柄匕首带在自己身上吗?如果是,那他会藏在袖子里、还是腰封里?
自己又要怎么把匕首讨回来?抢估计抢不来……难道直接开口问他要?
殊不知他这厢正想得绞尽脑汁,顾迟渊的视线突然猝不及防地看过来。
沈容辞忙做贼心虚地躲开。
他却不知道,自己这般欲盖弥彰的偷看行为,到了顾迟渊的眼里却变了味。
在他看来,这位沈世子一上车就瞪大了那双狐狸般的眼睛,毫不知羞地盯着自己使劲看,甚至二皇子进了轿子后还不知道收敛,时不时就往这瞟一眼,怕别人不知道他对自己有意似的。
那视线之大胆,简直闻所未闻。
勾搭上了二皇子不算,还想着勾引他这个五皇子?
呵,真当自己这般作态就能吸引到别人的注意么?像他这样欺软怕硬、阿谀奉承之人,只会教人觉得无比恶心。
顾迟渊在心里嗤了一声,他视线停在书页上,回想起刚才沈容辞欲盖弥彰的视线,不知为何脑海里突兀地浮现出一个词来:
水性杨花。
作者有话说:
顾迟渊:有了我还不算,还要勾引二皇子?
第9章
国子监原本作为最高学府,只要成绩优异者皆可入学,就连平民都不例外。
只不过皇室子弟身份贵重,是绝不可以与平民同堂学习的,所以从本朝开始,一共设立了三处国子监,其中两处都是供官宦子弟与平民读书上学的,另外一处则建在皇宫内部,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进入。
瑾妃一直与沈容辞说的,便是皇宫内的国子监。
为了让皇子们专心读书,太祖修建皇宫时特意将国子监修在了松清湖中央的小岛上,需要乘船才可进入。
小岛整体形状如画舫,岛上有亭台玲珑。课堂所在就是个宽大的亭子,名叫「渡心亭」。亭子四面并没有设立墙面,而是以轻纱垂落,湖面光影波澜时,可以在轻纱之上看见人影绰绰。
不过如今天冷,教书先生年纪大了,受不得冻,所以才刚入冬的时候,先生就将课堂临时搬到了岛中央的藏书阁里去。
沈容辞就是听说了这一点,所以并没有穿多厚重的衣服,连手炉都只带了一个。
可谁知,等他跟着二皇子与顾迟渊坐进那四面漏风的渡心亭里时,傻眼了。
“今日宋老先生偶染风寒,要休息几日,所以就由我来代为上课。”
最前方的案台后,正端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他衣着朴素淡雅,一头黑发被青玉冠一丝不苟地挽起,眉目间有读书人的风骨。
二皇子轻声对沈容辞介绍到:“他是翰林院的张学士,张雪涯,是去年父皇钦点的状元郎。”
岛上风大,又靠近水,四面的轻纱都卷了起来,根本抵御不了丝毫的冷意。虽说中央放了两个暖炉,那点暖意却也转瞬间被寒风吹散,一点作用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