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慕言摇了摇头,暗道自己是鼻子不行了,走至窗前,准备关好窗户继续睡觉。
可血腥气却越来越浓郁了。
这一回,他没有嗅错,就是血腥气,而且应该还是人血。
冷风是从北面刮过来的,正好冲着寝殿的窗户吹了进来。
许慕言心想,深更半夜的,玉离笙不知道去了哪里,该不会又干起了老本行,大半夜不睡觉,跑去生剖别人的心肝,然后煮汤喝罢?
想到此处,许慕言的面色微微一白,很快又摇头,自我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师尊又不是茹毛饮血的畜牲,怎么可能动不动就剖活人的心肝。
这么晚了出门去,也许是出去有什么事,也未可知。
可他还是忍不住暗生疑惑。
说起来,从二人回山之后,除了玉离笙之外,许慕言就再也没见过其他人。
想当初他与玉离笙成亲当夜,就成了喜丧,也不知那该死的大冤种重明君,现如今是否已死。
许慕言心神不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鬼使神差一般,他推开了房门。
抬眸一看,漆黑的天幕雷电翻涌,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
将头顶照得一瞬间亮如白昼。
直直地冲着北面的荒山打了过去,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郁的血腥气。
这实在太古怪了,如今正值寒冬,又非盛夏,如何有这般密集的雷云?
而且,北面荒山上空,泛起了诡异的鲜红,好似被血雾笼罩住了一般。
许慕言越想越觉得这不对劲儿,越想越觉得心神不宁。
索性裹紧了衣裳,连貂毛大氅都忘记披了,顺着血腥气,寻到了北面的孤山上。
离得老远,就看见密密麻麻围站着一群昆仑山的弟子,一个个跟树桩似的。
许慕言走上前去,同一人比划着手势打招呼道:“怎么都在这守着?发生什么事儿了?”
可却没有一个弟子回应他。
头顶刚好划过一道雷电,许慕言这才得以瞧清这些弟子的脸。
一个个宛如行尸走肉一般,面无表情,除了有心跳和细微的呼吸之外,同死人毫无差别。
乌泱泱地一群人将整座山头包围住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心中的不详预感,也越来越浓烈了。
许慕言攥紧了拳头,头顶又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水又冷又急,好似冰碴子一般,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很快就将许慕言从头至尾打湿了。
他呼呼地喘了口热气,抬手一抹脸上的雨水,推开面前的弟子,又往前走了一阵。
这山路难行,又下起了大雨,许慕言的身子骨不好,几乎是一步一踉跄,满身泥泞地往前挪。
远远的,就隐约听见凄厉的惨叫声,而后紧接着,轰隆一声,有什么重物落地。
许慕言藏在树后,扒开身前的草丛望了过去。
就见眼前乌泱泱跪满了人,一个个手上,脖颈上,都套着粗重的锁链,嘴巴也被堵住了。
宛如赶鸭子一般,将他们往一个巨大的深坑边驱赶。
再被人毫不留情地一剑割喉,踢下深坑。
许慕言轻而易举就在这些人中,寻到了一抹雪白的身影。
玉离笙单手执着一把竹伞,背对着许慕言,即便外头下着倾盆大雨,但他依旧不染纤尘。
连脚下的白色靴子都干干净净,不见半点泥水。
“快一些,一定要赶在天亮之前,将所有人都割开喉咙放血,再推入深坑之中!”
玉离笙沉声吩咐道,脸上一片泠泠寒光,语气更是没有任何一丝温度。
他抬眸望了望天,掐指一算,时辰很快就要到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今夜,他就以这三千人的血肉为祭,做法向天以命换命,以三千人的命,来换许慕言一个人的命。
蓦然,玉离笙听见一道细微的踏碎枯叶的声音自背后袭来。
眸色当即一戾,一挥衣袖,劲风直接扫了出去。
吹散了周围的草丛,露出了一道人影来。
“言言!”
玉离笙瞳孔骤缩,赶紧将劲儿尽数收了回来,飞身上前,一把抓住许慕言的手臂,焦急地询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你怎么来了?!”
看着许慕言浑身湿漉漉的,还满身泥水,他的心都快要碎了,赶紧将人揽在怀里,护在竹伞底下。
玉离笙低声道:“言言,外头冷,还下着雨,你不该出来的,师尊这就抱你回去,好不好?”
说着,他弯下腰,作势将人打横抱起来。
哪知却被许慕言直接伸手推开了。
玉离笙抿了抿唇,仍旧为许慕言撑着竹伞,任由雨水将自己淋透,他低低地唤道:“言言……”
许慕言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哆嗦着手指,打开折扇,开始质问了:“为什么?师尊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残杀无辜了!可这些又是什么?”
“言言,师尊可以对此作出解释,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听话,师尊先送你回去睡觉,好不好?”
玉离笙温声细语地道,上前一步,作势要牵许慕言的手。
哪知却被许慕言狠狠甩开了,他怒目圆睁,字字泣血地质问:“你究竟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言言,事情不是你看见的那样,师尊……师尊有不得已的苦衷!”玉离笙也深切地知道,他不能再和许慕言产生任何误会了。
再也不能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便是。
误会就像雪球,你不解释,我不解释,只会越滚越大,最终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所以,玉离笙立马就作出解释了,他忙道:“言言,不要再欺骗为师了,你身体是什么状况,为师一清二楚!”
许慕言微微一愣,整个人僵硬在了当场,他本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
“言言,师尊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师尊已经想尽了办法,喂你吃各种灵丹妙药,为你调养身体,还不惜放血剜肉!”
玉离笙满脸痛色,语气沉重地道,“你也知道的,师尊从前当过很多年的药人,一身血肉皆可作药,可连师尊的血肉对你都没有任何效果……师尊真的太害怕了,怕你有朝一日病死在师尊的怀里,言言,师尊实在太害怕了!”
所以,这就是玉离笙肆意屠戮活人的理由?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许慕言这次下界来渡玉离笙,根本就毫无意义。
不仅未能渡玉离笙从善,反而一步步将玉离笙往罪恶的深渊逼近。
这根本不是救赎啊,而是通往更大的深渊!
许慕言接受不了!
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男女平等,生命平等,人人平等。
这世间的任何生命,都值得尊重!
生命是最宝贵,最鲜活,最灿烂的东西,它是无价之宝啊!
许慕言接受不了,玉离笙拿别人的生命作为挽救他的代价!
“这世间只有一个许慕言!”玉离笙几乎有些哽咽了,他向着许慕言伸出手去,低声道,“来,言言,把手给师尊,好不好?师尊只是想挽救你的生命,师尊想为你续命……就当作是师尊求你了,多活几年,陪一陪师尊罢,言言!”
许慕言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几步。
是,这世间的确只有一个许慕言。
可这世间,又怎么可能有完完全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呢?
也就是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许慕言此行的目的,就是渡玉离笙成神,而不是让他一步一步地深陷泥沼,一步步地堕落成大魔头!
这是他万万不想看见的局面!
“言言,你就一定得让师尊跪下来求你,你才肯留在师尊的身边,是么?”雨水顺着玉离笙的面颊滚落下来,他的喉咙剧烈缩动起来,“倘若,你不是真心想要同师尊在一起,为何……为何还要一次次地回来?你还不如不回来啊!”
“是你一次次地给了师尊希望,可又一次次地让师尊绝望!”
“许慕言,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师尊?”
“你真的爱师尊么?”
“还是……你只是把这当作一场游戏,看着师尊为了你丧心病狂,为你不顾一切,为你一次又一次地逆天而行……你就这么喜欢看师尊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一场游戏,从来都不是一场游戏!
时到今日,许慕言才堪堪明白,一直以来是自己大错特错了。
从始至终,是他先把这一切当作游戏的。
他以为自己在渡玉离笙,实际上却在把玉离笙一步步地推向绝境。
给玉离笙希望,又转瞬之间让他绝望。
这种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感觉,玉离笙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了。
“言言,你说什么都没用,我意已决,决计不可能更改!”玉离笙冷声道,”不过是三千人的性命,算不得什么!师尊今日就将狠话放在这里了!”
“你愿意好,不愿意也罢,今夜,师尊都要替你续命!”
“你若敢死,师尊就打通魔界,放出魔域中千千万万个魔人,屠戮整个修真界,连人间也要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