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一生孤苦无依,历尽艰难险阻,痛苦不堪,难言其中悲苦。弟子心中有怨有恨,憎恶天下芸芸众生,恨苍生不公,至今未曾改变。”
“但弟子现如今,愿意放下一切仇恨,只求菩萨开恩,成全弟子与许慕言。”
玉离笙低声喃喃自语,前所未有地虔诚叩拜,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地祈求道:“菩萨慈悲,这一切罪孽皆是玉离笙一人犯下,要杀要剐,要诛要灭,都由玉离笙一力承担,请求菩萨饶恕许慕言!”
说着,他便重重叩首,祈求菩萨开恩。
可不知哪里来的冷风一吹,竟将佛堂里的蜡烛吹灭了一半。
玉离笙心尖一颤,此前种种凄惨经历,再度浮上眼前,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攥紧拳头,他深深呼了口气,又低声道:“弟子,愿意跪佛堂,守长夜,只求许慕言的嗓子能好起来。”
这一回,蜡烛没有再熄灭了。
玉离笙觉得菩萨这是答应了,便低声道了句谢,而后便跪在佛堂前,一动未动。
许慕言是被冻醒的,醒来后下意识往身旁一摸,结果原本该躺在他身边的人却不见了。
缓缓坐起身来,他揉了揉眼睛,等清醒过来之后,才穿上鞋袜,裹好衣裳。
手里捧着小油灯打开房门。
迎面就袭来一阵冷风。
许慕言冷得一缩脖子,见天色还沉着,心道,这死小寡妇,深更半夜地不睡觉,上哪儿去了?
这庙里都是和尚,佛门重地,可容不得玉离笙在此放肆。
许慕言寻了一圈,也没寻到。
路过白天去过的佛堂时,隐隐约约听见低沉的声音。
心道,该不会闹鬼了吧?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佛门圣地,哪里来的鬼。
鬼使神差一般,许慕言悄无声息地缓步靠近,却惊见佛堂中跪着一道白影。
正是玉离笙!
许慕言忙吹熄了油灯,往殿门外一躲,生怕惊动了玉离笙。
奇也怪哉,明明白日里才说过,不信神佛的玉离笙,竟然深更半夜偷偷跑来佛堂前叩拜菩萨。
许慕言凑近耳朵细听,便听见玉离笙低声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
保佑什么?
许慕言没听见,又把耳朵往里探了探。
就听见玉离笙低不可闻地道:“弟子愿意舍弃一切,只求能与许慕言在一起。”
这一字一句,好似一记重锤,猛然砸向了许慕言的天灵盖。
所以说,玉离笙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佛堂长跪不起,就是为了求菩萨保佑,让他二人在一起?
可是……光是求菩萨保佑,又能有什么用呢?
要求就求玉奉天啊,求他自己啊!
明明是玉离笙自己不愿意成全自己!
许慕言心头一涩,死死咬紧牙齿,才不至于发出声音。
望着佛堂中跪着的白影,无声地呐喊道:求菩萨是没用的!
求什么神明都没用!
要求就求你自己!
是另一个你,不肯让你我相认!
可是玉离笙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冥冥之中,一直都是他自己造的孽。
一个玉离笙,一个玉奉天,把许慕言折腾得死去活来。
一个拼命拉着他不放,一个又用尽全力,将他往外推。
许慕言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一个漂亮玩意儿,被人迎来送往的。
为什么总是对他那么坏。
他在外头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手脚都冻麻木了,才转身准备回去。
却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许慕言赶紧抬眸望天,看着头顶漆黑的夜色。
好似浓墨一般,无论如何也化不开了,他的愁绪久久不散,棉絮一般堵满了胸腔。
不知不觉,便又回到了禅房中。
许慕言冻得手指僵硬,试了好几次,才将房门推开。
失魂落魄地摸黑踏入房中,摸索着翻身上榻。
被褥尚有几分余温,床边的火炉子却渐渐熄灭了。
许慕言在一片黑暗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将被褥蒙过鼻子,死死捂住嘴巴,才不至于哭出声来。
忽闻外头传来簌簌的声响,寒风将窗户吹来,卷杂着枯叶,吹散一地。
外头竟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这让许慕言蓦然想起一首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想必明年的今天,两个人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也不知道到了那时,玉离笙在哪儿,身边可有佳人相伴,又有谁陪着他在廊下温酒看雪。
玉离笙又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个拿性命渡他的许慕言。
一夜无眠,许慕言自己根本暖不热被窝。
窗户被寒风推开,他也懒得起身去关。
雪花顺着寒风飘了进来,很快就将火炉子彻底吹熄了。
许慕言又开始发烧了,浑身一阵冷,一阵热的。
一时如置身红莲业火之中,烧得他无处遁形。
一时又宛如置身冰天雪地,连哈口热气也能结出晶莹剔透的霜花。
烧得糊里糊涂的,口干舌燥,想要喝口水,却连下床为自己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
一夜辗转难眠,直到外头天色微亮,许慕言身上的热才渐渐散去。
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会儿。
直到听见咿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许慕言勉强掀起一丝眼皮,入目便是一道白影。
“言言,天快亮了,外面下了好大的雪,你再睡一会儿,睡饱了再起来,师尊给你准备了热汤,等你一醒,便能喝了。”
玉离笙的手指冰冷,不敢去碰许慕言,只能虚虚地抚过他的头发。
许慕言迷迷糊糊的,听了个大概,胡乱点了点头,又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言言乖,师尊带你回山,这一回,哪怕是头顶的天塌下来了,也别想将你从师尊身边带走。”
玉离笙满脸温柔,低声喃喃自语道。
见窗户不知何时被风推开了,便上前再度将窗户关好。
之后又重新点燃了火炉子。
在火炉子旁烤热了双手之后,玉离笙解下外裳,翻身上榻,热气腾腾地贴向了许慕言。
只觉得这一刻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才渐渐有了些动静,应该是庙中的僧人起早诵经了。
玉离笙轻手轻脚地下床,走至门口,才一推开门,迎面就遇见了昨夜的那位僧人。
僧人刚一开口,才说了句“阿弥陀佛”,便被玉离笙抬手打断了。
“嘘。”
玉离笙作出一个禁声的手势,压低声儿道:“小师父,别出声,莫惊扰了屋中人。”
僧人对此见怪不怪。
从前也有不少山下的居士,或者是名门望族家的少爷小姐,来庙中借宿。
不比他们这些僧人,要守庙中的清规戒律。
什么时辰睡,什么时辰起,都不得有半点差错。
便认定这二位施主应当也是名门望族的公子,遂比旁人要金贵些。
一直走到廊下,僧人才道:“阿弥陀佛,施主,住持师父的意思是,待雪停之时,二位便可自行下山了。”
玉离笙轻轻嗯了一声,还挺客气地道:“多谢小师父了。”
待许慕言醒来时,外头的天色已亮。
禅房里暖洋洋的,火炉子也没熄,甚至连窗户都关得好好的。
一时间还以为,昨夜种种皆是错觉。
好半晌儿才缓过神来。
“言言,师尊怕你吃不惯山中的斋饭,便特意借用了厨房,熬了一锅热汤,你喝了也好暖暖身子。”
虽然是素汤,但玉离笙也有很用心地炖了。
熬了小半锅冬笋汤,冬笋还是天不亮的时候,玉离笙在后山的竹林里挖的。
那时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冬笋藏得很深很深,并不好找。
玉离笙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冬笋挖来,给许慕言炖了热汤。
原本他还想下山买雪蛤回来,一起炖了给许慕言好好补补身子。
可庙里的僧人一直从旁盯着,毕竟是和尚庙,见不得荤腥的。
只能暂且作罢了。
许慕言打开盖子,一股竹笋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原本还暗戳戳地想,师尊炖的汤,能喝么?
想不到短短一阵子未见,师尊的厨艺竟然精进了不少。
“言言,这是用最新鲜的冬笋炖的,你放心,师尊切冬笋之前,把冬笋洗得很干净,也刷干净了锅,用的水也是现从水井里打上来的。”
玉离笙解释道,见许慕言裹着被子坐床上,有些像是他今早在雪地里看见的野山鸡。
因为下雪天不好找食物,野山鸡只能一头扎在雪地里,样子很是滑稽。
“知道你怕冷,来,师尊喂你吧。”玉离笙低声笑着,一勺一勺吹温了,才敢往许慕言的唇边送,低声道,“言言,你尝尝味道如何?咸淡还成么?”
第二百零二章 你是我心中唯一的太阳
就这般,玉离笙负责喂,许慕言负责喝,没一会儿汤就见底了。
许慕言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抬手摸了摸自己撑圆的肚子,眯着眼睛看起来像一只占了天大便宜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