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春诧异地看向金小三,“余阳竟是这样的吗?”
“是啊。咱们那些家里有孩子的兄弟们都把孩子送到大学堂里读书去了。现在不识字吃亏呀。就拿咱们农场来说,今年开春招工,头一条就是要读过书,会写字的。”金小三拿下头上的草帽扇了两下,又将草帽戴了回去,“咱们场里有个叫傅二山的。农场开春招工,他去年开始读的书,一下子就被咱们农场招上了。那些不识字的只能干相眼。羡慕也没法,人家就知道识字的重要。听说刚识字那会儿可用功了。”
“你们住哪?我怎么在这周围没看见房子?”裴玉春问道。
“我们就住农场里。安营长给盖的房子,一家四间房,还带个小院子。”金小三得意道,“晚上你若是没有去处,可去我家里住。我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
裴玉春立马点头,毫不客气地应下了。
牛车又晃了半柱香的时间,裴玉春终于看见一道木门。门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余阳农场。门边搭着个凉棚,里面坐了三个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人坐在朱红色带着两个轮子的椅子上,少了条胳膊,缺了条腿。这样的人从战场上退下来也是很难存活的。
“五郎哥。”金小三蹦下马车,“今天我可卖了不少西瓜。籽儿都留着呢,一会儿我送到仓库里去。”
孙五郎打量一眼裴玉春,裴玉春也在用复杂的眼光看着他。这样的眼光孙五郎见过很多次,他早已不再放在心上,笑笑道,“这是哪位?”
“他是外地人,今天刚来余阳。听说有农场就跟来看看。”宋石头帮着解释。
裴玉春就这样在金小三家住下了。听着鸡叫声起床,趁着太阳没升起,天还不热,跟着金小三一起去地里摘菜,抬筐。太阳升起来后,裴玉春就跟着一群人躲在树荫底下,听他们唠嗑。太阳开始下落,不再那么晒人时,就去地里做些拔草的杂活。晚上还有活动呢,一群人聚在一棵大树下,看着月亮,吹着晚风,听别人说书唱小调。这些残疾士兵天南海北地聚在一起,唱什么调的都有,铿锵有力的,温柔绵缱的。有的裴玉春压根就听不懂在唱什么词,不过他就觉得,这样的生活悠悠哉哉地也挺好。
安康带着平安天天到农场报道,有时候也在农场住下。裴玉春和他打过几次照面,安康都在逗他的弟弟玩,半点看不出沉稳的样子,倒像个大孩子。听金小三说,安康家世很好。可这兄弟两个都不是娇气的。裴玉春常常见到安家的小公子骑在牛背上,背着书袋,和路边瞧见的孩童们一起放羊,一起读书。
在农场住了半个月,裴玉春确信余阳农场的生活很好。他给远在西陲的胡将军去了信,信上详细记载了残疾士兵们在余阳农场的生活。十天后,裴玉春收到胡将军的回信。胡将军的意思是,务必让安康答应让他们西陲军营的残疾士兵也可以到余阳农场生活。
裴玉春在屋内踱步半晌,在太阳最烈的时候出了门,直奔安康在余阳农场的院子。
安康的院子外围了圈篱笆,上面爬了些牵牛花。院子里栽了丛竹子,放了个大水缸。晾衣架上晾着几件孩童的小衣裳,门前还有匹小木马。
“安场长。”裴玉春正要报出自己的名号。虎子从屋里小跑着过来小声道,“裴小哥,你可莫要大声喊了。今儿小少爷让马蜂蛰了,疼了半天。这才刚睡下呢。”
“虎子。”裴玉春将正式拜帖交给虎子,叮嘱道,“等安场长有空了,我再来拜会。”
虎子一愣,双手郑重地接过拜帖。拜帖呀,这还是他第一次替少爷接到拜帖。以往只听门人说过有人给老爷递拜帖。来找少爷的多数是找人递话,或者是直接找到少爷当面说事。哎呀,这可是头一回接到拜帖。虎子语气激动,正色道,“裴小哥你放心,少爷醒了后,我立马交给他。”
裴玉春被虎子严肃的表情弄得一怔,怎么突然这么正经了。他询问起平安,“小少爷怎么让马蜂蛰了?”
“今早小少爷和路易两人出去玩,仆从一个没注意,他两就将树上的蜂窝捅掉了。”虎子一脸心疼道,“小少爷的脸上让马蜂蛰了三下。老夫人要是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心疼呢。”
虎子返回屋时,安康正在给平安打扇子。平安穿着红布五毒兜兜,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大脸上肿着三个包,睡梦中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睡得并不舒服。一旁的路易更是离谱,两只眼睛都被马蜂蛰肿了,瞧人时都觑着眼,不然眼睛疼。
“谁来了?”安康小声问道。
“是裴小哥,还给咱们递了拜帖。”虎子将裴玉春的拜帖递给安康,小声嘟囔道,“裴小哥找少爷咋还递拜帖。”
安康掐头去尾地快速看了帖子,没想到裴玉春竟是个骠骑将军,还是西陲军营的将军。这么些天是在农场做卧底的吧。他摸着下巴对虎子道,“虎子,你回府上去将老爷请过来。咱们这些人看不懂文书,也不知他是真是假,还是让我爹来瞧瞧吧。”
平安醒后,觉得脸上疼,不由自主地就想去摸脸。安康拦住他的小手,劝“不能摸脸。脸现在肿了。”
平安回忆起早晨的事,再次和哥哥告状,“有虫子咬我。”自打前几日在邱源家多说了几个字,平安就像慢慢开窍了似的,说话不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你将虫子的家都捅掉了,它们肯定要追着你咬。”
一会儿脸上还疼,平安恹恹地躺在那一动也不肯动。这可心疼坏安康和虎子了。两人围着平安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傅三梅端着晾凉的葱油饼过来将平安哄好的。傅三梅上个月已经和虎子成了亲,常常随着虎子跑在农场这边。
平安特别喜欢吃葱油饼。给他少少抹一点辣椒或者抹些酱,他就吃得喷香。此时见了吃的,平安终于有了些精神。傅三梅这次专门做了甜辣味的酱料,抹一点在饼上,卷给平安,他就自己握着饼啃。一张粗胚碗口大小的葱油饼,平安一次能吃五张。
安仲华带着安老太太到农场时,平安已经吃完了第三张饼,正并排和路易坐在小塌上,花花闻着饼的味道一直在平安脚边转悠。天气热,又在屋里,平安就一直穿着红肚兜,晃着胖脚。红肚兜还是卫氏今年初夏时刚给他做的。
安老太太瞧着平安脸不对劲,走近一看,见他脸上明显有三处肿起。再看一旁的路易,两只眼睛也肿了起来。“哟,这是怎么了?怎么脸都肿了?”
安康和虎子出门转悠了,傅三梅留在家中看孩子。她回安老太太道,“老太太,少爷和路易早晨捅了个马蜂窝,脸上被马蜂蛰了三下。”
“奶奶。”平安伸出一只脚试探性地下了小塌,蹬蹬跑过来仰着胖脸给安老太太看,“脸肿了。”
安老太太摸摸他的脸,“是肿了,肿的还不轻。平安下回可不能调皮。马蜂蜇人狠。”
“嗯。”平安点头,他受了一次教训,心里很是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哥哥,有虫子咬我。
安康:说实话,你欠。
第140章 小卑鄙
安仲华将文书递还给裴玉春,“不知裴将军此次来余阳所谓何事?”
“我在农场呆的这几日,听了农场里残疾士兵们说回家的事,我心里不是滋味。那些跟着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回家后日子大多过得艰难。北疆军营的残疾士兵是兄弟,咱们西陲军营的残疾士兵也是兄弟。”裴玉春直接道,“我就是来给咱们西陲军营的残疾兄弟们找个好出路。”
“来呗。”安康快速应下。
应的这么快倒让裴玉春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几句话就谈妥了。他不禁多看了安康一眼,原本以为平日子像个大孩子,却做了很多令人咋舌事情的安康会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没想到竟就是几句话的事。
事情谈妥了,安康就招呼虎子让农场里的村妇多弄些酒菜,裴玉春是个将军,级别比他爹安仲华还高,这可是大官,得好好招待。以后裴玉春要是回西陲,在大将军面前替他美言几句,他们余阳便又多一个人罩着。南屿军营,东沙军营的人什么时候来?他早就做了迎接四大军营里伤残士兵的准备。
三梅、美娘并几个农妇听说裴小哥是个将军,都使了浑身解数做菜,生怕给农场丢脸面。她们都是第一回 儿见将军,心下十分激动。美娘摸着胸口对傅三梅道,“我和将军还一起做过牛车哩。这事我能说上一辈子。”
“美娘,你说裴小哥长得那么秀气怎么是个将军?我瞧着他和县里的读书人一样,有一股子文气。”傅三梅将五花肉下了锅,油锅里滋啦一声响起热油遇水的声音,“这刚宰的猪就是新鲜。这猪我大姐家养了大半年,养的可好呢。”
为了招待客人,安康直接从傅大花家买了一头半大的猪,今晚整个农场都吃肉。
平安闻见肉香,趁着安老太太不注意,光着屁股蛋子往院子里的厨房跑。
“小少爷。”路易觑着眼睛立马跳下小塌,“小少爷,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