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啊。
还真巧呢。
一个没出口的“叔”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垂下眼,装作没看到对方,绕过他往里面走。
陈祺语认得沈放,就要跟他打招呼,却被自家老板一个眼神制止,他迷茫地和苏亭对视片刻,终于若有所悟,转头对沈清池说:“你跟我上去吧。”
沈清池乖巧应声。
两个少年上了楼,沈放才勉强止住咳嗽,难以置信地问苏亭道:“他为什么在这儿?”
“我怎么知道,”苏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年轻人带朋友回来玩,难道我还要事事过问吗?”
沈放艰难地收回视线,安慰自己沈清池可能是有东西忘了拿,从学校回来取的,毕竟那孩子总是丢落四。
又或者……是不适应学校的生活,想多在这里住几天?
不,不对,他是空着手进来的,行李什么的都没拿,肯定不会长住。
那应该是很快就会走。
沈放松了口气,暗想果然是自己多心了,刚刚沈清池没有理他,肯定也同意了他之前说“不再联系”,那他不妨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就说你穿上肯定好看,”陈祺语的声音再度传来,“怎么样,我们老板的品味不错吧?”
沈放没忍住抬了头,看到两个少年正从二楼下来,沈清池换了一身衣服——这似乎是酒吧的工作制服,白色衬衫,配上黑色马甲,掐窄的腰身贴合着少年纤瘦利落的身体曲线,衣服的款式有些复古,略显繁琐的花纹刚好中和了那一点少年人的青涩,给他平添了一丝成熟与性感。
沈清池像是不太习惯穿这种衣服,正低着头整理袖口,而陈祺语还黏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清池清池,我刚突发奇想,学校军训这半个月,要不你接替我的工作吧?反正酒吧里人也不多,让老板教你调酒,你手这么巧肯定一学就会,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拿两份工资。”
“我拿你的钱?”沈清池抬起头来,“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反正军训这段时间门我也不可能来打工的,你拿我的钱我不介意,别人拿我的钱我就不高兴了。”
“可是……”
沈放听到这里,回过神来。
他看向陈祺语,发现陈祺语也换了衣服,和沈清池身上的款式类似,但颜色刚好相反。
很明显,一个是服务生,一个是调酒师。
他总算回过味来了,回头怒视苏亭:“你……!”
怎么能允许沈清池在这里打工!
“嗯,不错不错,”苏亭赶在某人发作前,从吧台后面出来,向沈清池走去,她帮少年调整了一下衣领,“你们青大是看颜值招生的吧?这么两个小帅哥都被我捞到了,我们酒吧未来可期啊。”
“沈清池!”沈放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起身,“你给我过来!”
他这声音冷得掉渣,又怒得像要起火,在场其他人同时向他投去目光,陈祺语首先被他过于冷厉的神色吓到,后退了一步。
沈清池似在犹豫要不要听他的话,他表情挣扎,半天才开口:“我……”
“过来!”沈放不给他任何辩解与抗议的机会,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却意外在他衬衫袖口下摸到什么硬物。
衬衫很薄,那颗东西就触摸得格外明显,沈放一怔,迅速低头,撩开了他的袖口。
一枚熟悉的纽扣。
被红绳穿着,编成一条手串,明明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扣子,用的是廉价的红绳,可缀在少年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竟有种别样的美感。
简单,又漂亮。
沈放没由来心神一荡,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激起细小的涟漪。
……是他给沈清池的那枚定位器。
他居然没扔,还编成了手串?
“叔叔,”沈清池被他抓着,身体细微地颤抖起来,他眼中弥漫起一层雾气,眼圈也跟着红了,用颤抖的嗓子吐出的声音,显得委屈又可怜,“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能不能先放开我……疼。”
第24章
这一声“疼”,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灭了沈放正在烧灼的理智。
他瞬间冷静下来,迅速松开手:“抱歉。”
沈清池揉了揉手腕,因为被他大力抓握,纽扣在他皮肤上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红印,他将衬衫袖口放下来,把红印遮住。
沈放张了张口,一时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苏亭和陈祺语还在看着他们,他第一次觉得被人注视是这样如芒在背,忍不住轻轻吸气,再次抓住沈清池的手:“跟我来一下。”
这一次他放轻了力道,拉着沈清池进入包间,关好门,垂眼看向他手腕:“还疼吗?”
沈清池摇了摇头。
沈放叹口气。
他将语气放缓,尽可能平静地说:“我刚才太着急了,不是故意想吼你的,你别在意。”
沈清池再度摇头。
“我只是想问你,”沈放说,“为什么要来酒吧打工?你难道不清楚酒吧是什么地方吗?我不是给你钱了,那些钱足够你生活,你没必要来这种地方,做那些……伺候人的活儿。”
“叔叔,”沈清池终于抬头,将手里攥了很久的银行卡递给对方,“我之前就想跟你说,这钱太多了,我不能收,相比接受这么一笔‘天降横财’,我还是更愿意在这里打工,靠我自己去赚。”
沈放看着那张熟悉的卡片,眉心紧紧拧起:“为什么?你再怎么说也在沈家生活了十八年,这点钱对于你我来说根本不算多,更何况,这本就是沈家亏欠你的。”
“是沈敬亏欠我的,而不是叔叔你,”沈清池执意把银行卡塞还给对方,“如果这是沈敬给我的钱,别说三百万,哪怕是三千万,三个亿,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可它并不是,这是你的钱,你没有义务替沈敬承担这些,叔叔从来不亏欠我什么。”
薄薄的卡片还带着少年的体温,沈放捏着它,一时有些出神。
沈清池:“至于在酒吧打工的安全性,叔叔也不用担心,陈祺语跟我说了,他们老板是好人,这里的顾客也很有素质,只是端盘子送酒而已,我不觉得这样的工作很低贱,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豪门少爷,现在不过是回归到应有的生活中去而已,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沈放被他这番话一噎,只感觉喉头哽住了什么东西,上不去也下不来,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又有重新燃起的趋势,他沉着脸色:“陈祺语说什么你就信?他说是你班长你就信他是你班长,他说带你来酒吧你就同意了,万一他是坏人呢?万一酒吧里有什么危险呢?大街上随便一个人拉住你跟你说‘我是你的某某某你跟我走吧’,你就答应了?”
沈清池缓缓在心里敲出一个问号。
大街上……班长……酒吧……
沈放怎么对他和陈祺语的交谈内容这么熟悉?
该不会,昨天他们在KTV门口相遇的时候,沈放就在暗处看着吧?
怪不得他那时候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真是别扭的老男人啊。
沈清池心如明镜,表面却不动声色,尝试辩解:“可是,我们已经去过学校了,他确实是我班长,他没骗人。”
“那万一呢?万一他是冒充的,你现在已经被骗得什么都不剩了懂不懂?”
“可他没骗我啊,他对我挺好的。”
“……你能不能搞清楚先后顺序?”沈放太阳穴直跳,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小笨蛋气死,“是你盲目信任他在先,发现他没骗你在后,那如果他一开始就在骗你,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站在这跟我说话吗?”
“可是……”沈清池似乎很不理解他的逻辑,“就算是这样,我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不也是先信任了叔叔?在你眼里,我对你的信任也算‘盲目’吗?如果是的话,那叔叔和陈祺语,本质不应该是一样的吗,为什么你不骂我信任你,却骂我信任他呢?”
沈放:“……”
他所有教训的话都因这三言两语被生生堵了回去,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出反驳的话。
最终,他只能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无力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总之我和陈祺语就是不一样!”沈放再次把银行卡塞给对方,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场谈话,觉得自己再多待一秒都会一败涂地,“钱你收着,随便你用或者不用,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别让我难做。”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他走到包间门口,却听沈清池道:“叔叔,你是不是讨厌我?”
沈放脚步一滞。
他错愕回头:“你说什么?”
“我觉得叔叔一定讨厌我,”沈清池低垂眼帘,眼中所有情绪被纤长睫毛盖住,“所以才拼命塞给我钱,想把我这个麻烦打发走。”
沈放听到这话,心情堪称震惊,一时啼笑皆非:“你在说什么呢?”
“对不起,”沈清池声音发哽,眼圈越来越红,他用力攥着那张银行卡,任由卡片将他的手指硌出白印,“我也觉得我很讨厌,自己没本事,还总是麻烦别人,我这段时间一定没少让叔叔头疼,不过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