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梅既白的声音更柔和了些,继续道:“然而他不是真的想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不知道如何去信任别人,他是朵玫瑰,别人只看到了他的刺就觉得他不可亲近,我却有幸看到了他心里被小心呵护着的玫瑰,孤独而美丽。”
他说着,目光转了回来,看着近在眼前的顾倾,道:“他身上有一种非常吸引人的特质,鲜活明亮,即便身处泥泞,他依然没有放弃那朵玫瑰。”
顾倾怔住,一时无言。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梅既白,这个人在说什么?是说的他吗。
他的人生在父亲意外死亡、余家败落、母亲带他远离这里之后,就已经冲着深渊头也不回地扎了下去,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而眼前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梅既白抬手覆盖在顾倾的心口,眼神里带着欣赏和怜惜,“他这里,有光,有热,所以他的眼睛才能永远熠熠生辉。”
顾倾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他的眼眶酸涩得厉害,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挣脱束缚奔涌出来。
他微微仰起头,止住了眼泪,却没忍住声音的颤抖,“你看见了他。”
梅既白的唇边有柔和的笑意,“对,我看见了他。”
顾倾在梅既白收回手后用半天时间缓了下情绪,被看见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尽管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对方其实在无形中给了他弥足珍贵的东西。
他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知道他在故意惹我生气,也考虑过给他自由,然而他又主动追了过来,一点一滴的兴趣和好感慢慢汇聚成海,等我清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他在我面前的乖顺和爱意只是表演,只是为了让我帮他获取便利,可那又能怎么样?”
顾倾嘲道:“帮?说白了就是明晃晃的利用。”
梅既白直视着顾倾的双眼,不置可否,“即便是利用,我心甘情愿,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我容忍至此,除他之外别无其二。”
顾倾又又又顿住了,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唐子谦和程东岳已经说得非常明白,再否认就是睁眼说瞎话,他还没到这种真相摆在面前依旧自欺欺人的地步,直视这样的喜欢他总觉得……更愧疚了。
如果对他没感情,那他还能告诉自己他们只是互相利用,谁都不欠谁,可现在他没办法再自我欺骗下去了。
顾倾的沉默让梅既白又停顿了会儿,在对方的视线聚焦后继续道:“他走后我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我以为……我们可以慢慢相处,我可以等他做完自己的事情再谈感情,然而太晚了。”
余瑾年的死直接在他们之间划下了生死的天堑,再无可能。
顾倾干笑了声,“你的强迫症烦是烦了点儿,但不妨碍你足够优秀,大可以重新开始,上赶着追你的有一长串,像是杨帆那样的,人家配得上你,你没必要……惦记着已经不在的人,人嘛总得往前看。”
梅既白微叹了口气,眼里流露出几分苦涩,“不可能了,我之前已经说过,他是我的唯一,无人可替代,我爱他,只爱他,不会再有别人。”
四目相对,顾倾只能强装镇定。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梅既白今天晚上意外地坦诚、话多,那些真挚的爱意和被苦痛浸透的追悔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这些话他听着烫耳朵,心底里情绪复杂,有开心,有贪恋,也有……后悔和心疼。
梅既白看着他又好像没有看他,而是透过他在看余瑾年,他蜷起手指,嘴唇微微颤抖,最终勾出一丝上翘的弧度,直到今天他才可以坦然地承认……梅既白是真的爱他,深爱。
在这样的目光里他还要去怀疑什么?
而他自己在还是余瑾年的时候未必没有动感情,只是不知道,在沉静的夜里,一直以来被报仇的大山压在下面的情愫丝丝缕缕逸出来,原来、原来他对梅既白是有感情的啊。
不是不喜欢。
顾倾弯下腰握住梅既白的手,把脸埋在对方掌心里,眼泪终于挣脱了束缚,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被忽略的、被压抑的那些情绪在这一刻都倾泻了出来。
一直以来他对梅既白都有偏见,或者说对梅家人有偏见。
当年两家明明关系那么好,最后却有那么大的落差,梅家在梅既白手里一路向前,发展得越来越好,而余家……已经成了圈子里茶余饭后偶尔提起的谈资,唏嘘、感慨,之后什么都没剩下。
梅既白第一次出现在自己跟前的时候,优雅贵气、从容自持,身家样貌气质样样都好。
他呢,大一开始就做兼职,只是为了赚点钱补贴家用,好让母亲不那么操劳,梅既白悠闲享受下午茶的时候,他正奔波在赶兼职的路上。
和梅大公子的养尊处优不同,他从小是在别人的白眼和恶言议论中长大的,他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隐隐察觉出对方的喜欢后,不是欣喜而是下意识的逃避,越相处,他越是对余家的败落和父亲的死耿耿于怀。
如果不是梅既白在被他那样针对后还愿意提供帮助,他根本不可能主动靠近。
想摸到上流圈子的门槛,他别无他法。
自己的感情?他不需要什么感情,他只需要报仇。
落在掌心里的泪珠由温热变得冰凉,梅既白面容上的温和表情隐没不见,呈现出一种带着探寻的疏淡。
他轻轻揉着顾倾的脑袋,理了理对方的头发,好一会儿,等顾倾的情绪稍稍缓和,打算结束谈话了,“抱歉,说了这么多。”
顾倾直起腰,揉了揉眼睛勉强笑道:“不用这么……客气,你愿意跟我说这些最起码说明我不是随随便便的路人ABC,没关系。”
他心情低落又烦乱,忙站起来试图转移话题,“既然醒了,要不先洗了澡?你不洗真能睡得着?我去给你放水,你不常喝酒,泡一泡会舒服些,免得明天起来头疼。”
“麻烦了。”
顾倾摇摇头,转身往卫生间走。
看着顾倾的背影,对方似乎带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梅既白蜷起顾倾握过的手,垂下眼盯着,眼神哪里还有一贯的柔和与克制,压在眼底的波谲涌上来,搅乱了一池平静。
快了,很快他就能……
顾倾心里乱,照顾梅既白休息后逃也似的躲到了隔壁休息室,然而心情怎么都平复不下来,不能想和梅既白有关的事儿,越想心里越乱,只能一遍又一边梳理到目前为止的调查情况,只有想这些他才能短暂地平静下来。
这天之后他和梅既白默契地没有再提当晚的事情,然而那晚根本过不去。
他觉得自己过于不对劲了,只是跟梅既白对视一眼,他是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还能不能好了!
他正苦恼该怎么跟梅既白相处,虽然梅既白对他依旧温和而包容,似乎没看穿他的心思,但他的不好意思是实打实的,只是很快就顾不上了——沈泊岩将一份调查结果发给了他。
资料繁杂,都指向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梅广麟和吴启明确实有合作。
随后他又收到了自己之前找人调查的结果,当年梅广麒在余家出事后收购了一部分余氏的产业,现在的实际持有人就是这位,也就是梅既白的父亲。
两份调查都证据确凿,顾倾盯着笔记本电脑上的资料页,差点把电脑给摔了。
收购?还是低价收购?
要说梅家跟余家的事儿没关系,他从今往后把百分百黑巧克力当饭吃!!
梅既白敲了半天门,没听到回应,推门进来就看到了顾倾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他将一份淋着海盐焦糖果酱的舒芙蕾松饼放在对方手边,淡定问道:“怎么,谁招惹到我们倾倾了?”
作者有话说:
72%和85%的黑巧其实都OK,但百分百黑巧简直是魔鬼,苦炸了,苦到怀疑人生orz
第19章
顾倾尽量不去迁怒梅既白,人家又没错。
他只反驳道:“别这么叫我,跟叫小孩儿一样,倾倾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跟我要亲亲!”
看着顾倾的神色,听着对方的语气,梅既白了然,这怒气不是冲着他来的,并不算太难分辨。
他这段时间在仔细留意对方的神态,眼角眉梢的微表情都在他的观察范围之内,只是这怒气跟他并不是全无关系。
他捏了捏顾倾的脸颊,对方大概还在生气,没反应过来就没躲开,他松开后顺手揉了把顾倾的头发,然后才斟酌道:“先尝尝?毛毛专门为你做的果酱,我尝过,味道不错,舒芙蕾趁热吃,浪费别人心意这种事情你不会喜欢的是不是?”
顾倾哼了声,拿起叉子,“那是,犯不上糟蹋别人的心意。”
等他吃完一份点心,好味道让他的心情平和不少,已经暗自打定了主意,想好了下一步怎么做,他把叉子放回碟子里,问道:“我没记错的话,明天晚上要回梅家老宅?”
出来住之后他们每周都要回去吃顿晚饭,算是家庭聚餐。
梅既白应了声,反问,“有其他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