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谢什么的不是重点,多俗啊,主要是让那小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想是这么想,但表现出来的方式,就是不依不挠跟在人后面,大声喊:“喂……”
顾鸿渐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刚刚坐下,闻言抬起头看他。
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瞳仁,齐桓麟一时有点不自在。但很快,他做孩子王时积攒下来的丰富经验,就成功让他摆脱了尴尬。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口气有点冲,看着像找麻烦的。
“你为什么不爱说话。”齐桓麟问。
顾鸿渐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回:“不想说就不说。”
那一脸「你在问什么奇怪问题」的表情,看得齐桓麟脸直发烧,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这小子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齐桓麟又走近了些,哼声说:“哪有那么多不想说的事,你就是不想理人吧。”
哪有那么多想说的事。
这下顾鸿渐明白了,这位新同学大概率是来找茬的。
于是干脆连看都不看他了,低下头顾自把书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放到桌上。
留齐桓麟在原地生闷气。
想想背后还有这么多人看着,恨不得立马消失。
——
后来齐桓麟知道了,这个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小子,就是老顾家的长子。
他根本不需要自己罩。
自觉孔雀开屏自作多情了一回的齐桓麟,深深觉得顾鸿渐捏儿坏,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头爆青筋,齐小少爷顺风顺水惯了,从来不懂收敛为何物。
于是,单方面和顾鸿渐不共戴天了的他,时不时带着手下三两马仔,在人面前晃悠。
见人不理自己,他不高兴。
见人理了同班其余人,他也不高兴。
横竖都能给自己找出点不痛快来。
所以每次,当小女生小男生围到顾鸿渐桌前时,齐桓麟一定会把所有人都吓跑,然后双手抱胸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仿佛在说:瞧见了吧,我才是最厉害的。
但顾鸿渐只会扫他一眼,然后低头去做自己的事。
齐桓麟又羞又恼,只能跳脚。
“假模假样的,真会装!”他扭开脸,气哼哼地找补。
身后充当气氛组的小弟们:“是是是,还是老大真性情。”
——
顾夫人热衷于参加各种幼儿园组织的亲子活动,每次她都会来,然后夺走包括其他家长在内的所有人目光。
而当那时,顾鸿渐这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上,也会浮现出各种各样细微的小表情。
特别在他们获得优胜后,顾夫人温柔地抚摸小孩的脑袋,夸奖说:“不愧是小鸿,真厉害。”
顾鸿渐的眼底,会渗出笑意。
齐桓麟撇撇嘴,嫌弃道:“这么大人了,还妈妈夸一句就高兴,不害臊。”
其他小朋友也凑过来。
“什么什么?”
“谁这么没出息啊?”
齐桓麟下巴往不远处一扬:“喏,就他。”
“欸——”
“没看出来呀??”
齐桓麟心想,你们这群笨蛋当然看不出来,我可是观察姓顾那小子好久了,早就练出一双火眼金睛啦!
无忧无虑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突然有一天,那位风雨无阻,每天都来接送孩子的顾夫人不见了。
就连顾鸿渐都请了三天假。
其他同学还不明就里,齐桓麟却有所耳闻。
他们那个圈子,对信息敏感是本能的习惯,什么鸡毛蒜皮、微不起眼的消息,都有可能在未来发挥作用。
所以很多人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顾夫人生病的消息。而且,恐怕时日无多了。
齐桓麟有心想去探望,可他跟顾鸿渐关系不好,他父母最近又跑去哪个小国,监督什么什么矿开采了。
连个由头都寻不到。
三天后,顾鸿渐回来了。
班级里已经隐隐有了那个大美人阿姨病故的风声,小孩们一点都不傻,他们有他们的逻辑和思考方式。
所以看到顾鸿渐,都有些畏首畏尾,不敢来搭话。
顾鸿渐什么也没说,他木着张脸,在同学们异样的注视中,缓慢地走向座位,坐下。
低着头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桓麟踟蹰良久,还是主动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说:“给你……”
顾鸿渐看他一眼,没有接。
齐桓麟着急了,拉过他的手就往他手里塞。“我妈说了,小孩子吃点糖就好了。”
虽然当时他对这话是嗤之以鼻的,但现在却多少希望妈妈说的能成真。
顾鸿渐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迷惑。
齐桓麟发现他的脸色也很苍白,瞳仁湿润润的,看着格外柔软。下意识放缓了语气:“别、别难过了。”
隔了会儿,对面人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被安慰了,动了动嘴唇,说:“谢谢……”
齐桓麟梗着脖子,脸慢慢涨红了:“谁要你谢了,别整天板着张脸就行,看得烦人。”
顾鸿渐皱了皱眉,说:“这我做不到。”他的脸就长这样。
齐桓麟嘟囔:“你努努力再说不行嘛。”
顾鸿渐把糖还给他:“抱歉,你的要求我没法满足。”
齐桓麟气坏了,拔高声音怒道:“好心当做驴肝肺,顾鸿渐,我再管你我就是狗!”
转身离去时,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绝对不要理这家伙了。
——
可惜天赐孽缘,齐桓麟眼睁睁看着顾鸿渐一路和他从幼儿园同学,做到了小学同学,还好死不死的,又分到了一个班。
九岁的齐桓麟照例朝顾鸿渐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努力把人当空气。
他继续过自己前呼后拥的生活,而顾鸿渐,也依旧在做那个同学口中「左边靠窗倒数第二排的高冷学霸」。
偶尔,齐桓麟会在上课无聊时,朝左边看去。
坐在他斜前方的小孩,正直着腰板,认真地听课。
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西装校服笔挺,找不出一丝褶皱,就连前襟的蝴蝶领结都不偏不倚。
真没趣……
齐桓麟撇撇嘴,视线却没有收回来。
窗外日头正好,阳光穿透香樟树的枝叶、穿透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洒落在顾鸿渐身上,将他洁白的肌肤衬得愈发温暖剔透。
齐桓麟单手托腮,有些出神。
讲台上,老师念经一样的叨叨声,和粉笔摩擦黑板的叽叽声,仿佛在渐渐远去。
直到一个粉笔头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齐桓麟,干什么呢你!”
伴随老师的咆哮,齐桓麟陡的回神,四周同学都在偷偷看他。
齐桓麟余光下意识扫向左前方,只有顾鸿渐依旧低着头,专注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什么。
郁闷地收回视线,齐桓麟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道:“没干什么啊,老师找我有事?”
那副混不吝的模样,把向来以严肃刻板著称的数学老师气得够呛,二话不说,就打发他去走廊外罚站了。
这天放学,顾鸿渐依旧早早收拾课桌,背上书包出了教室。
齐桓麟罚站罚到一半就跑路了,差点把半途出来,想把他叫回去继续上课的数学老师气出个好歹。
等他美滋滋在医务室睡了午觉出来时,放学铃都响了。齐桓麟打着哈欠,慢悠悠朝教学楼晃,去拿自己的书包。
半途看到顾鸿渐停在距离校门口不远的林子里,脸上有难得的迟疑。
怎么了这是?
齐桓麟好奇心起,调转方向,偷摸着跟了上去。
顾鸿渐没能停顿太久,校门口的一辆汽车后座打开了,从门里跑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
他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发现顾鸿渐的踪迹后双眼发亮,高高兴兴扑过来抱住后者的腰,响亮地喊了声:“哥哥!”
一路小跑跟过来的司机擦擦额头被吓出来的汗,向顾鸿渐躬身道:“大少爷好。”
或顾鸿渐下意识握紧书包带,淡淡「嗯」了声。
四岁的顾嘉禾仰起脸撒娇:“我等了你好久呀,哥哥没来的时候,我给家里打电话了,让阿姨今晚多做点哥哥喜欢吃的菜。”
顾鸿渐顿了下,松开书包带,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谢谢……”
顾嘉禾拉着他往门外走,嘴上欢快地喋喋不休:“快点快点,我们赶紧回家,今天我balabala……”
一路上,顾嘉禾都紧紧抓着兄长不放,顾鸿渐只是沉静地听着,然后被拉进车里。
司机坐进驾驶位,没多久,这辆载着顾家两兄弟的车绝尘而去。
齐桓麟心说顾二的年龄怎么看都在上幼儿园啊。然后他回忆了下幼儿园放学的时间,的确要比小学早一个小时。
再想到顾鸿渐麻木的反应,和背后隐晦的抗拒,他突然意识到,顾鸿渐可能并不喜欢这个弟弟。
可他既然不喜欢,甩开不就好了?
何必憋着自己难受?
顾家暗流涌动的处境,不是家庭和睦,也没有兄弟姐妹需要迁就的齐小少爷能理解的,所以隔天,他会主动找上顾鸿渐,开门见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