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番前来的确很有诚意,讲话犀利,句句直奔主题,不藏着掖着。
齐桓麟却有些丧气,低着头失落的模样像只可怜的大狗。
——
秋风萧瑟,满园树影摇曳。
没人能明白齐桓麟此刻有多沮丧,他出门前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难过。
那天打电话,顾鸿渐听不出来什么,但齐桓麟自己明白,当时他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高兴地不得了。
这还是顾鸿渐阔别多年,头次主动打电话给自己。
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才能勉强做到听筒里的云淡风轻。
这些顾鸿渐都不知道,他只会拿出几份文件软硬兼施,和自己像陌生人一样的交锋。而不是和颜悦色的,跟自己叙叙旧。
齐桓麟不禁再一次怀疑起当初,他们真的做过朋友吗?
紧接着他又给自己当头浇了盆凉水,暗骂自己软弱,到现在还抱有幻想。
事实早就证明,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了。
想到这里,心底泛起微微的刺痛。
对面顾鸿渐还在等着他的答复,齐桓麟深吸口气,说:“你玩这么大,专程釜底抽薪,把恩希撬走,是还有什么招吧。”
“嗯,我需要一个理由。”顾鸿渐继续贯彻他本次谈话的诚实作风。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道:“有些人日子过得太好,变得不知轻重了,我想借这次的事情,彻底斩草除根。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鸿盛不需要蛀虫。”
即便是聊到亲属的背叛,顾鸿渐俊丽的眉目依旧是沉静的,没有波澜的。
齐桓麟看着他,目光深深。
直到过去良久,他垂落眼帘,浓密的睫毛扇动着,低哑道:“顾总好果决的手段。”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顾鸿渐道:“齐家这代只有你一个,你是幸运的。”
又是这样……
每次和顾鸿渐接触,他都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永远不得其法的无力感。
齐桓麟突然道:“你有没有想过,直接来问我。”
顾鸿渐诧异:“我问了,你就会说?”
这种暗箱操作一般不会和外人讲吧,多少算出卖盟友了。
“会。”齐桓麟目光深邃如海,“现在,你想问吗?”
——
短暂的沉默中,齐桓麟回忆起了自己刚归国的时候。
当晚他才下飞机,就被一票发小,以及熟的不熟的二代们接去市里最豪华的酒店,包场办接风宴。
出于维系人脉的考虑,齐桓麟也去了。
席间,众人三两白酒下肚,本来就闹哄哄的局面更是被炒到炙热起来。
有人醉眼朦胧,一下没管住嘴,把顾鸿渐金屋藏娇的事,给当下饭八卦讲了出来。
齐桓麟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众人见势不妙,纷纷噤声。整个场子里,跟三九隆冬似的嗖嗖冒冷风。
有胆大的偷偷瞥齐桓麟,心里暗自嘀咕:没想到齐大少过那么多年,居然还在为学生时代的恩怨耿耿于怀,这也太小心眼儿了吧。
看来他是真打算跟顾鸿渐老死不相往来了。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但只有齐桓麟自己知道,他有多么不甘。
顾鸿渐冷淡,顾鸿渐不关注他人,视学校里为他着迷的男男女女于无物,这些他都可以当做是对方专注于学业的原因。
再后来,少年齐桓麟亲眼看到漂亮小男生向顾鸿渐告白,被冷淡拒绝的场景,他又说服自己:看,这个人谁也不喜欢,可能根本对男人没兴趣。
所以他的努力求索,最终一场空的结局,也是可以解释的。
结果现在告诉他,那座冰山,那个甚至让人怀疑他有没有生理欲望的人,居然在外面包养人,还是个男人?!
还是最残酷的,用现实的方法告诉他,半点余地都不留。
齐桓麟只要想到那么多人都知道了,在背地里议论纷纷,讲顾鸿渐的闲话,就说不上来这股悲愤是为谁。
多年压抑的伤怀,随同记忆翻涌上心头。
一时间,齐桓麟体内多种情绪横冲直撞,怨愤、伤心,失落游走在四肢百骸,烦的他用力一拍桌子,怒道:“天天聊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有意思吗?!”
语毕,厅堂内更安静了。
最后在几位关系比较亲近的发小一脑门汗的斡旋下,气氛才慢慢恢复。
之后几天,齐桓麟虽然努力想要摆脱这件事的影响,但大脑里始终回荡着「顾鸿渐身边有人了」这几个大字。
吃饭想,睡觉闭上眼也想,越想越意难平。
他走了五年,却走不出情感的迷局,连他都觉得自己弱爆了。
万幸这么丢人的一面,没有人知道。
顾嘉禾生日宴那晚,他们闹得不欢而散,齐桓麟看着气势汹汹,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落荒而逃的。
再待下去,再被顾鸿渐用礼貌且生疏的目光注视,再看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点更丢人的话来。
他坐在车里,隔着玻璃窗,遥望顾氏庄园辉煌的灯火,有些恍惚。
一开始,齐桓麟跟顾鸿渐玩的并不好,他甚至是有点反感后者的,觉得人太装。
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A市二代圈再小,也是分两三拨特别熟悉、或者特别要好的。
齐桓麟和顾鸿渐不在一个圈子,他身边更多的,是同样资产在海外比较殷实的兄弟。而顾鸿渐身边,则是以谢家、薛家为代表的本土派。
只有魏栩之流的乐子人,才左右逢源哪里都吃得开。
明明难得见一次面,明明是时隔五年的重逢,怎么就被自己搞砸了呢?
齐桓麟懊恼的想。
顾鸿渐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唤回了他的思绪。
“如果你方便的话。”对面人衣冠楚楚,神情自若的道。
看,依旧是那么客气。
齐桓麟口气不自觉地带上了焦躁,他急促的说:“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他们合作。”
顾鸿渐意外地看过来,想说的话脱口而出:“那你和他们走那么近做什么?”
话音刚落,齐桓麟就如转完发条的人偶,突然卡住了。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文选?颜延之》。
第30章 你还跟他有往来?
齐桓麟的想法很简单,他就是想找个理由,来见见顾鸿渐而已。
毕竟在阔别的五年中,他们一次都没联系过。每逢节假日,顾鸿渐也没有出于礼貌给他发过祝福消息。
当年闹得不欢而散,齐桓麟事后不是没后悔过,但他那时年少气盛,又鼻孔朝天高傲惯了,见顾鸿渐不来找自己,哪里肯低头?
于是就这么僵持着,僵持到就连想要发消息,都不得不斟酌一番、踟蹰犹豫的程度。
来到顾家前,齐桓麟构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景——
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他该主动热情点吗,但这么久没见了,对方会不会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破冰行为而感到奇怪?
这些一个人的纷杂喧嚣都被他关闭在心门内,独自体味。
齐桓麟当天很早就到了,也早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顾鸿渐,他还在犹豫什么时候去找人更合适,就遥遥望见了那个所谓的小情人。
一瞬间,齐桓麟只觉得自己脑袋炸了下。
他眼睁睁看着顾鸿渐将人带在身边,又是如何在人前回护对方的,气得有些肝疼。
这就是能让顾鸿渐放下身段包养的人?
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就这么普通的家伙,居然教顾鸿渐带回家来了?
再怎么说,顾嘉禾的生日也算私宴,就连受邀宾客带什么伴,都是严格挑选过的。
那个叫裴什么的何德何能啊?!
最终,在顾鸿渐将小情人送上车后,齐桓麟忍不住,主动走了过去。
酸到变形的小齐总金口一开,不中听的话就跟雨后春笋般,不停冒出来。
结果就是,他被顾鸿渐当他是个麻烦的反应,激得血直往上涌,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于是,齐桓麟当着顾鸿渐的面,故意装出一副和方惠云谈笑风生、和乐融融的场景,企图气气他人家。
结果顾鸿渐在简单扫了他们几眼后,就这么转开视线了!
齐桓麟梗住,随便应付了几句,就草草收尾,借故离开。
事实证明,人不能冲动行事。
傻逼事干了一箩筐,最后人没气着,他自己因为丢人而失眠俩晚上。
顾鸿渐没有强迫他人的癖好,见齐桓麟闷不吭声,也不再深究,而是切入主题,问:“他们的计划你知道多少?”
齐桓麟打起精神,把自己所知,和根据已有信息推测出来的想法,都告诉了顾鸿渐。
招供内容之详细,还附带自己的阅读理解,和人物行为分析,听得顾鸿渐暗叹:这投名状纳得也太有诚意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齐桓麟是他派过去的卧底呢。
要说顾家那些食古不化的废柴是真有自信——或者说,是被膨胀的欲望迷了眼?
顾鸿渐想,这些人也不动动脑子,他们要真有能耐推翻自己,早在他刚走马上任时就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