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色大褂和绿色迷彩服的人来来回回穿梭,不时拿喇叭哭着吼一句,“快来!担架!担架!这里有人受伤了!”
周围扎了很多简易的帐篷,缺失肢体满是鲜血的人和一具具已经僵硬的尸体很快被抬出来。
有老人,有孩子,甚至一个还有怀孕八个多月的孕妇,被抬出来的时候,脊背是躬着的,死死护着肚子。
在天灾面前,没有任何人可以被幸运的眷顾。
温欣妍茫然的站在雨里,看着四周的人忙碌奔走,大雨打湿了她身上的衣服和头发,水滴从她脸上滑落下来,已经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及时听到消息后,跟着她一起赶到的江晨和陈敛在她身后着急的一人一个拽着她的胳膊道,“欣妍,刚才广播里说了可能有余震,咱们先躲一下好不好?”
温欣妍的眼神僵直,看着漫天的雨幕,她慢慢伸出手,轻轻唤一声,“汐汐…”
江晨替她打着伞,焦急道,“欣妍,汐汐会没事的,你不能有事啊你知道吗?这里有余震,而且雨下的那么大,找人很困难的,咱们先走再找她好不好?”
然而不管她怎么说,温欣妍都不理她。
盯着地上混浊的泥瓦石块,轻轻道,“汐汐…我来救你了…”
说着,她跑到身边最近的一处废墟上,跟着那些哭丧着刨着被泥瓦埋住亲人的人们一起,拿着一根断裂的钢筋开始挖里面埋住的人。
江晨急得跺脚,“欣妍!”
她顾不得想四周随时可能会倒下倾颓压住她的木头和水泥墙壁,也来不及想随时有可能发生的余震,就只想着季汐然在这片废墟里面,想季汐然被埋在里面肯定很害怕。
一想到她孤立无援,想到她害怕的会哭,所以她就什么都顾不了了,一心只想快点找到她。
天上陆陆续续飞过直升机,空投的食物水以及下来救援的部队接连赶到。
这是一处西南边的小城,四周都是山,大型的运输车开不进来,只能堵在山脚下,靠人手运输那些担架和机器进来。
广播里的女声持续焦急的做着警示,“各位请注意,请注意,接下来将会有几次不低于7级的余震,请各方注意安全,请注意安全。”
无线电波的声音哧啦哧拉的响,像是破旧的机器还在强撑着运转一样。
温欣妍怎么都劝不动,手里的钢筋被别弯了不能用了,她就用手刨,一边刨,一边道,“汐汐别怕,我来救你了。”
她白皙的手上被锋利的砖石划的都是伤口,穿着一件单薄的正装衬衫也被水打湿,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这已经快十一月了,西南的冬天冷得刺骨,江晨穿着厚皮衣都受不了这种冷,更别说是温欣妍这样。
“欣妍!”江晨把伞撑到温欣妍身上想拉她起来,却被她推开,依旧躬身把手下的砖往外面丢。
“欣妍你冷静点!”江晨被她推得趔趄,稳住身体后还想去拉她,忽然地动山摇,她们脚底下晃了几下,就看见对面原本半塌不塌的山体完全崩掉,雨水混杂着巨大的石块往下砸。
“快跑!”一个崩落山体距离最近的穿着蓝色军服的年轻战士大吼一声,一把推开身旁一个拿着铁锹的战友,自己就被压在了巨大的山石之下,血水顺着混浊的雨水漫流出来。
被推开的战士连眼泪都顾不上流,往前跑几步一把抱起来身旁刚挖出来的七八岁小孩子,哽咽大喊,“跑啊!都愣着干什么!余震了,快跑!”
“江晨!余震了,我们快走!”陈敛比较冷静一点,关键时刻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块加了乙醚的湿巾,从身后捂住温欣妍的鼻子,把她弄昏迷以后,对江晨说,“快!快带着她我们走!”
江晨飞速把温欣妍背起来,往相对安全的地方撤退,本来背着一个人下雨又是山路十分不好走的,但是她没想到温欣妍近一米七的个子竟然那么轻,她背起来就像背着她十岁的侄女一样。
心里难过得厉害,她跑得就越来越快,很快跑到一块空旷的地方。
在她们离开以后,轰隆一声响,那一面的山竟然完全斜削下去,把另一座山体直接削平了五百多米,原先好不容易开出来的一条路又被堵严实了不说,还有很多在余震里没有逃出来的人。
四周闹哄哄的,到处传来伤患疼痛的□□,有穿着黄色志愿服的志愿者默默无声的给躲在简易帐篷里的人送御寒的衣裳和食物。
温欣妍被放置在一张她们带过来的折叠床上,没地方给她换衣服,以至于她依旧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在昏睡。
发霉的味道和血腥味刺激得江晨想吐,她望一眼外面,雨下得越来越大,躲在帐篷里的难民们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亲友,大多眼神木然,心如枯槁。
她着急道,“陈经理,这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陈敛一反刚才冷静的神色,蹲在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道,“等汐汐出来了,我一定打断她的腿,让她还随便乱跑…呜呜…她都快结婚了…呜呜…欣妍那么好…要是…呜呜呜…”
“没错,等她出来了,我也要打她一顿。”江晨被她感染了,也哭着抹眼泪。
然而到底季汐然还能不能活蹦乱跳的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其实她们心里也没有底。
第104章
这一场牵动着全国上下群众心的地震, 足以深深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用刀剜都剜不去。
在这场近乎毁灭性的灾难里, 数以万计的人死去, 又有无数的人在余震中为了抢救生命而牺牲。对于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 这次的生死经历, 更是让她们有如新生。
二十七。
这是季汐然足以铭记一生的数字。
她在地下足足被埋了二十七个小时四十二分钟。
当她和那日本女人被困的地方被刨开的时候, 当看见第一缕光明的时候, 她紧绷的神经终于落了下来。
被困在里面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 她迷迷糊糊的想了很多很多。
有关于她的工作, 有关于她的亲人,有关于她的爱情,有关于她的未来。
她常常会想,理想是什么,她为什么会读书。
她如果读的是语言专业, 难道就非要死守在这门专业上吗?如果她当初大学的时候, 往其他方面再走一走, 比如去学一门其他的语言,或者干脆当初读完书以后, 就去企业里工作, 又会是什么样的?
那些常常鼓吹读书无用论的,安的是什么心思她不明白,不过她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 读书,并不是为了限制死她的出路, 而是为了让她多出一种选择来啊。
所以外交官也好,同传也好,她做不下去的时候再去进修到大学里当老师也好,统统都只是一种选择而已。
所以没什么可纠结的,只要自己做的开心就好。因为开心了是过日子,不开心了也是过日子,那为什么要不开心的活一辈子呢?
这样活着,是为了谁?
难道做外交官就一定会比同传快乐吗。
生活本来就是一座围城,有人想跳出去,有人想跳进来。
她只是站在城外看见城里的桃花开的好,孰不知那花也许正在接受着烈火的炙烤,下一秒就会衰败。
与之相比,她的父母,她的爱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若是错失,她再也无法寻到。
如果她就这么死了,除了她的父母和亲人,有谁会伤心?
外交部并不缺她这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没了她,还会有新的年轻有为的人进去发光发热。
地球上消失了一个人,并不会停止运转。
如果说以往放弃做外交官的想法,她心里还有所不甘的话,通过这一次的生死考验,她是真的大彻大悟了。
被可亲可爱的解.放.军小哥哥从废墟里挖出来重见天日的时候,她没忍住哭了出来。
转头望见身旁劫后余生在担架上笑得灿烂的日本女人时,她又笑了出来。
每一次劫后余生,对于人来说,都是一种蜕变,是一种重生。
她在底下被困了一天一夜多,一直没吃东西,就靠手里的一瓶矿泉水润喉咙。被挖出来后,她就昏迷过去,被送到了临时的医疗中心。
她睡了不知道多久,觉得身体生锈一样,上下哪一处都嘎吱嘎吱的疼。
恍惚中听见有人在哭,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温欣妍眼睛肿得和核桃一样,一边攥着她的手,一边抹眼泪。
她眼角下青黑一片,眼里都是血丝,不难想象这些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季汐然和她脆弱带着泪光的眼神对上,心里某处震动,心肝儿也隐隐的疼。
“以后不许乱跑了…”带着泣音,她说话的声气也极弱,“如果这次…你让叔叔阿姨怎么办?”
她绝口不提自己,季汐然却能从她的神态上看出,自己这次乱跑,给她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她愧疚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陈敛端着东西进来,看见她这副情形,赶紧道,“别动,也别说话,你现在身体太虚弱了。”
温欣妍闻言,连忙抹掉眼泪,轻轻压住她想要抬起来的手,摇头笑着说,“没事就好,只要你平安,别的我就什么也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