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被霸凌,没有任何人愿意跟他玩,就算不会欺负他,也会孤立他。
冷暴力和热暴力交织成了他的高中岁月。外加上母亲患了肺癌,因为没钱医治而自杀,家里没有经济来源,最后他不得不选择了辍学。
他从来没有过依靠,没有人站在他身后借给他一个肩膀靠一靠。
母亲死后,他时常梦见母亲在梦里抱着他,跟他说带他走,可睁开眼家里只剩下一成不变的破败不堪的天花板和沉寂的空气。
他没有亲人,亦没有好友,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就是因为没有人能帮他,所以哪怕被三四个人围殴,他也不得不努力以牙还牙,毕竟不靠自己,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很多人都说他打架不要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孤勇总是因为“孤”才会“勇”,一旦有了顾忌,有了后盾,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存在,而是被人信任和依赖着的时候,根本不可能不要性命地横冲直撞。
但傅远南那句话让他恍然发现,原来他也是别人手里小心呵护的瓷娃娃,如果横冲直撞,会碎。
原来……他并不是一条贱命。
傅远南握紧了他的手,小声道:“行了……回去再骂。”
裁判老师大概对这种事心里也有点数,先是警告了盛褚:“你给我冷静冷静,不冷静就去主任办公室!”又转过头去看向黄隆:“你也是,少说两句。”
基本上各打五十大板,算轻的。
傅远南松了一口气。
可盛褚没有,盛褚舔了舔上腭,突然咧开嘴笑了,他抬起下巴颏,轻蔑地看着黄隆。傅远南从来没看见过盛褚这样的表情,他听见盛褚说:
“黄隆是吧,我记住了。”
那是盛褚第一次主动牵起傅远南的手,他带着傅远南离开了体育场。
盛褚牵着他往家里走的时候一言不发,傅远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盛褚打人的狠劲让他想起在盛褚回忆里看到的东西。
十六岁的盛褚,在上高一。
他十六岁的模样比现在多了份青涩,个子也没长开,但眉眼未变。在那个时候长得帅就已足够在灰头土脸的高中生里鹤立鸡群了。
只不过在人群里出挑也能成为罪名。
在一个放学的晚上,盛褚正在值日,趁同学都离开了教室,班花红着脸跟他表了白。
盛褚看都没看对方一眼,也有可能是不好意思,他的声音平静又带着几分迟疑:“对不起……我想好好学习。”
经过教室的季张辰……或者说,是跟季张辰长了同样一张脸的校霸目睹了这一切。
这,是噩梦的开始。
“季张辰”是校董的儿子,几乎可以在学校里为所欲为,不会被惩罚,也没人敢去惩罚他。
因此那时“季张辰”带头霸凌母亲身患重病的盛褚,而每次盛褚告诉老师,老师叫来“季张辰”时,他就会叫来自己的朋友作伪证,证明盛褚撒谎。即使老师有所怀疑,也会尽可能地和稀泥来保住自己的饭碗。
而下一次,盛褚就会被打得更惨。
傅远南还记得盛褚被压在脏兮兮的地板上,被人狠狠地踩着头,原本干净的脸上满是血污的样子,像一尾落在砧板上的鱼,不停地挣扎摆动,却都只是做无用功。
“季张辰”笑得恶劣又肆意,弯下腰居高临下地问盛褚:“你还敢告状吗?”
狼来了的故事,盛褚听过很多遍,他再也没告诉过老师。
不仅如此,盛褚的作业总是会被撕碎,书也经常莫名消失不见,抽屉里布满强力胶,凳子上甚至还有死老鼠的血。
他根本没办法念书,也没办法交作业,因此三番五次被老师找去谈话。
他很想开口解释,可到了最后都只剩沉默。
老师会信吗?老师信了又怎样呢?老师只会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话里有话地说:“唉,知道你的家庭情况,我会跟教导主任反映一下,你好好学习,就会有奖学金补贴你的。”
盛褚知道,没有人能救他。
他没办法学习,遑论以成绩换取奖学金,尽管在这之前他还曾经跟母亲夸下海口,说自己可以名列前茅——他的高中是全县第一的高中,他中考成绩是全县第三,免学费录取。
后来他明白既然沉默或者反抗都不能使他免受霸凌,他只好选择共沉沦,至少要让打他的人也尝尝被打的滋味。
盛褚打架不要命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一条烂命,要也好不要也罢,改变不了烂的事实。但就算他被打死,那他也要带着“季张辰”一起死,一报还一报。
傅远南想,盛褚现在在想什么呢?他能抱抱盛褚吗?在人类的语言符号里,拥抱象征着安慰,他能安慰到盛褚吗?
一路无言的盛褚在傅远南胡思乱想间突然开口:“对不起……连累你了。”
傅远南心里仿佛倏地被针扎了一下,疼得他不知所措。
他垂下眸子,温柔又坚定地说:“可是我愿意被你连累。”
第19章 易感期
“别,别这么矫情。”他不着痕迹地松开傅远南的手,在片刻的怔忪后玩世不恭地笑了,露出半只犬牙,“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咱俩没有在演武侠剧,你这样让我觉得我是连夜逃亡的萧十一郎,怎么,你想当风四娘?”
一句话气氛全无。
傅远南倒是一点也不恼,只是对盛褚这张嘴很无奈。盛褚总有办法让他起的那点怜爱的心思霎时间消失殆尽。
不过盛褚就是这么一个人,再惨也会笑,用不着别人可怜,否则倒像是在轻贱他。或者说,盛褚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惨过。他就是一根碾不断的钢丝绳,粗糙又坚韧。如果盛褚不再是这样的盛褚,他反倒会觉得没劲透了。
傅远南难得对盛褚懒得计较:“我矫情?”
盛褚一个脑瓜崩弹在傅远南额头上:“臭弟弟。”
傅远南抬起眼睑,又恢复到他往常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最近有点听习惯了“臭弟弟”这个称呼,倒是不想因为这个跟盛褚打口水仗。他想问点别的:“现在能冷静下来听我说两句了吗?”
盛褚还以为傅远南在跟他开玩笑,走在路上没个正形的:“欢迎傅校长讲话。”挤兑傅远南还嫌不够,还要模拟开学演讲时底下的听众们鼓掌,“啪啪啪啪啪啪。”
长不大的小学鸡,又欠又幼稚。
“虽然这话说着很不讨喜。”傅远南不理会盛褚的胡闹,“但,崔原和黄隆这些事你不应该插一腿进去。”
“崔原逼黄隆下跪的恶劣程度,跟黄隆故意绊崔原的恶劣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横插一脚进去,事情就变味了,本来仅仅是他们双方的势均力敌的摩擦,你呢,你打算助纣为虐还是伸张正义,都说不通吧?”
傅远南说这些话是因为盛褚走之前对黄隆的威胁,他说不好盛褚会不会去跟黄隆约架,他也没办法做到无时无刻不跟着盛褚。盛褚连在他眼皮子底下瞒着他抽烟这种事都办得到,更遑论其他,除非他变回系统,只要盛褚有心想瞒,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这言外之意盛褚当然听得懂,他明人不说暗话,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上腭,微抬起一边嘴角:“你担心我打他?”
“倒也不至于吧。”盛褚说,“他也不先问问自己配不配,别想了,我就是纯恐吓。”
这件事情最后确实不了了之,一是崔原的伤不算太严重,只是崴了脚,过个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就算追责也没什么可追的,顶多赔付一些医药费,可崔原又不在乎这些。二是正如傅远南所说,黄隆抵死不认,疑罪从无,无法认定是黄隆的过失。
至于比赛结果,体育组的老师们一开始商量出的方案是重新进行比赛。不过崔原他们班班主任倒是很刚,也可能是担心再有第二个学生“被”崴脚,提出就以当下比分作为结果,理由是前三节十一班也没有赢过他们班,第四小节也没机会力挽狂澜。体育组或许觉得十一班确实理亏,便同意了。
十一班直接输掉比赛结束了体育节之旅,也推翻了盛褚的妄想——他之前还在做梦自己替崔原报仇带领队员打爆十一班狗头,英姿飒爽,展现出了他个人无穷的魅力,同时找到了自己的命定女Alpha。
通俗一点来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打脸。
倒是崔原每天拄着拐杖乐乐呵呵的,还要缠着盛褚。
有一天盛褚在班里写作业,突然被人喊:“盛褚,有人找你!”
他跑出去一看,是身残志坚拄着拐的崔原。崔原特别乐呵,一看见他从教室里出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跟小狗似的,软乎乎又好骗。
“你在锻炼吗?”盛褚调侃崔原,“身残志坚,很好,给你颁感动m中奖。”
崔原他们班在四楼,盛褚他们班在二楼,从四楼到二楼要跨越两层。
可崔原不介意盛褚这些调侃,还凑过去像小狗似的嗅了嗅盛褚,笑眯眯地说:“你今天身上什么味啊?腥咸腥咸的。”
盛褚闻了闻自己,他倒是感觉不出来:“什么什么味儿?”但猜也能猜到是傅远南的信息素味,他跟傅远南天天在一起,一时之间闻不出来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