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酸有什么用,她真正认识舒清才三个月,比不得杜薇十几年的交情,就算舒清对她再好,也仅仅是流于表面罢了,她已经不记得多少次想问情况被拒绝,还不够明显吗?
一个外人,而已。
沉默了会儿,服务生敲门进来,送上两份咖啡和甜点,然后安静地退出去。
“别想了,来,尝尝我们店里的招牌。”杜薇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拿起小银匙轻轻搅动着咖啡,“然后听我讲故事。”
林宜诺转过脸,木木地看着她:“现在就讲吧。”
杜薇凝视着杯中被打乱的花泡,勾起了唇角。
“你师父其实挺不容易的……”
第32章 32
关于舒清十八岁以前的事情, 杜薇知道的并不多, 整整四年的大学生涯, 那个女人于她而言是神秘又充满诱惑的。
认识舒清是在一次跨专业联谊会上。
飞行专业是和尚庙,空乘专业是尼姑庵, 男女比例两极分化严重,又各自帅哥美女多, 办起联谊活动犹如干柴碰烈火, 每次都特别嗨。
因为性取向的缘故,杜薇对这种活动特别排斥,无奈被抓去凑数, 恰巧就遇见了同样是去凑热闹的舒清。
她那时长发及腰,穿一条素色连衣裙,在一众粗糙的汉子堆里十分扎眼。
大家都开着玩笑, 说稀有的女飞和稀有的男乘是绝配,杜薇敏锐地感受到她的抵触情绪, 心里便隐隐有了直觉。
“我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弯的, 那种气质太独特了,我不知道怎么描述,但是从此我相信了一见钟情的说法, 也许就是缘分。”
杜薇抿了口咖啡, 拿起叉子切下一小块蛋糕,放入口中。
她是个主动的人,喜欢什么就去追什么,跟谁都能聊得来。能接近舒清的机会太多了, 她毫不费力就拿到了对方的电话号码。
那时候还没有微信,手机不智能,网络也不发达,生活远不如现在方便。
杜薇的声音像电影旁白,在脑海里放映着她自己青春年少的时光。
“大二下学期刚开学,阿清就着手准备环球飞行了,你知道吗,学校老师都说她是为天空而生的,大概上辈子是只鸟吧……”
她说着说着,眼底泛起柔和的光晕,唇角的弧度情不自禁变深。
二十岁,同龄人还在课堂上学习理论知识,舒清却早在入学前就拿到了飞行执照,独自驾驶着小飞机环绕地球旅行,看遍世界上大多数绝美的风景。
这件事让舒清名声大噪,各种采访接踵而至,但是她全部拒之门外,只接受了一位女摄影师的拜访。
“那个摄影师叫颜文馨。”银匙从杜薇手中脱落,跌进已经半凉的咖啡里,她的语气陡然低落。
手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眼底氤氲的水汽凝结成一层厚厚的霜。
林宜诺轻声问:“然后呢?”
“然后……她们就一来二去搞上了啊,哈哈哈哈……”
杜薇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捏起银匙用力地搅着杯中混浊苦涩的液体,像是自言自语:“颜文馨给阿清拍了很多照片,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阿清家底深厚,年纪轻轻就有属于自己的小飞机,还早早地去国外考了执照,不过她从来没对我说过家里的事。”
说到关键处,林宜诺直觉会听到自己最想知道的事,不由屏住了呼吸,把叉子上没吃完的蛋糕放回小碟。
颜文馨比舒清大五岁,在摄影圈内小有名气,参加过许多展会,作品也多次获奖。她们从陌生人到恋人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进展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就在杜薇准备表白之时,适逢同性婚姻法通过,舒清与颜文馨闪电般领了证,偷偷的。
“我对她表白,她拒绝了我,理由是没感觉,直到我偶然翻到她微博小号,上面有婚纱照和结婚证,还有她跟颜文馨的亲密合影,我才知道她们居然结婚了。”
“然后我去问她,她才说了实话,她们不仅结了婚,还去做了试管,就等着移植胚胎,大学毕业刚好孩子出生,一个美满的家庭,呵呵。”
杜薇拎起银匙重重地捅进蛋糕里。
林宜诺心里一惊,“是谁移植胚胎?在学校能怀孕?”
“颜文馨。”
“噢……”神经松懈下来。
杜薇冷笑道:"她就是个代孕的,那胚胎用的是舒清的卵,精子库里挑的白人博士,跟她半毛钱血缘关系都没有。"
林宜诺猛地深吸了口气。
这种操作实在很挑战道德伦理,她脑海中隐约浮起一个字:渣。
那年舒清大三,已经确定毕业后去华元航空工作,而大四一整年,她忙于换照考试和改装训练,又要陪伴妻子,杜薇几乎见不上她。
毕业后,孩子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女娃娃,各取两人的姓氏,加一个瑶字,叫颜舒瑶。
“航司来学校选人,我放弃了离家近的联亚航空,跟她一起来这里。当时我对自己说,没关系,做朋友做同事,都好,可是我不甘心,我一直都以为她明白我的心意……”
语气渐轻,杜薇的眼睛有些红,唇边却依然带着笑。
“起初挺好,她的小家庭其乐融融,后来那女人的妈知道了,气得要命,觉得是舒清拐骗她女儿,还生了个跟颜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又觉得咱们行业天天帅哥美女看着,私生活混乱,总之,闹了好几年。”
杜薇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讲到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林宜诺有些着急,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颜文馨死了。”
“怎么死的?”
杜薇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掉海里淹死的。”
林宜诺:“……?!”
这些日子以来,她想过无数种舒清口中的妻子的死因,也许是患了绝症,也许是出了车祸,也许是抑郁自杀,却唯独没想过是溺水而亡。
江城靠海,港口众多,沙滩景点数不胜数。
是意外吗?
总不可能是人为吧。
林宜诺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听杜薇说了这么多,她看似知晓了师父的过去,实则眼前更加迷雾重重,总有些地方看不清楚。
她问:“我师父到底什么背景?”
“不知道。总之,颜文馨死了后,她妈就疯了,觉得她是被舒清害死的,三天两头找茬,把孩子带走不让舒清见,要她发誓这辈子一个人过,否则就是对不起颜文馨,而且法律规定舒清有义务给她养老……”
“等等。”林宜诺皱了皱眉,“颜文馨的妈?是瑶瑶外婆?”
“嗯。”
“那舒清自己的妈呢?不也是瑶瑶外婆么?”
杜薇:“不知道,她从来没提过,同性婚姻不一样,应该是喊奶奶。”
所谓“外婆”,原来不是舒清的母亲。
林宜诺细细梳理了下事情脉络,大致弄清楚了前因后果,用自己的话复述道:“所以,我师父很早就结了婚,有了孩子,然后伴侣去世,丈母娘心怀不甘,抢了孙女又教唆仇恨,她顾虑各种原因就一直脱不开身,这样吗?”
“没错,所以我说她挺不容易的。”杜薇放下二郎腿,身子向后倾靠在沙发上,“这几年她过得很累,也很辛苦,但旁人是没有办法插手的,这是家事,越搅只会越乱。”
林宜诺盯着她,洞悉的目光仿佛烧穿了那张妖媚的脸。
然后笑了,“你想让我知难而退。”
“不。”杜薇笑着摇头,“告诉你这么多,是因为我确信,你们俩最好的结果,只能是你一厢情愿。
“……”
“只要她妻子的父母活着,她就必须面对那些纠缠,必须与对方斗争,包括把孩子抢回自己身边,若说外人能起什么作用的话,最多是当枪和盾牌使。”
杜薇不紧不慢地说着,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咖啡,苦涩透过舌尖渗进心窝里,脑子越发清醒。
与其说她在劝林宜诺,不如说是在劝自己,当了十五年痴心等待的苦主,现在她想及时行乐,需要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银匙搅动着咖啡,液面漾开一圈浅浅的波纹,林宜诺垂眸凝视着那片漩涡,好像看见了在其中浮浮沉沉的自己。
她没有拼尽全力挣扎,因为本来就不想,为什么要挣扎呢,她是心甘情愿陷进去的,所有后果都想得一清二楚。
就算被当枪使,当盾牌用,她也愿意配合,都是自愿的。
“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林宜诺吃掉最后一块蛋糕,“不长,更没你这个故事精彩。”
杜薇挑了下眉:“洗耳恭听。”
“六年前有个高中生,第一次坐飞机出去玩,出发很顺利,中途遇上了坏天气,大概就是电闪雷鸣下冰雹那种,她坐在窗边,看到飞机引擎着火了,闻到了橡皮烧焦的味道,接着其他乘客看到另一个引擎也起了火……”
林宜诺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只是很快压了下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当时飞机失去了动力,持续掉高度,有人在哭,有人在录遗言,大家都觉得自己死定了,她也觉得自己要死了,然后她吓晕了,再醒过来时飞机已经落地,但其他乘客都撤离了,她一个人被安全带捆在随时会爆炸的机舱里,她喊救命,一个白衣女人找到了她,抱着她跳下滑梯,就在她们跑开没多久,机翅膀炸了一半,刚好就是她坐的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