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不由得抹了把脸,我仿佛不应该存在在这段师生关系里。
“嗯?你怎么会这样想?”青阳奇怪地看了胤礽一眼,“我是想说,最近看你表现不错,面对打扫、下地之类的苦活毫无抱怨,态度积极,在我坐诊的时候,遇到有病人呕吐或行动不便,你也会主动帮忙……修道之人正需要这种不矜傲的淡泊态度,所谓‘和光同尘’,便是此理。”
陈圆圆揣着香火飘过来,瞅着胤礽的脑壳嘿嘿:“最开始,我们都以为你坚持不住!还记得吗?你头一次看到病人呕吐,还是嫌恶地捂着鼻子跑出屋。”
能有这么大改变,也体现了胤礽的决心和意志啊,青阳点头道:“所以,我决定过几天,选个良辰吉日,正式收你为徒。”
胤礽的眼睛缓缓睁大,带着意外和惊喜。
孝庄和苏麻喇姑默默在旁边看着,眼底有疼惜也有骄傲赞赏。灶王奶奶也在旁边激动地擦泪:“呜呜,太好了,乖娃收徒了!”
所有鬼都在为胤礽高兴,来蹭流水席的阴鬼们也很有眼色地围聚过来表达恭贺,唯有鳌拜捧着一盘葱油大虾,一边慢慢地吸,一边纳闷: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老夫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恰好看见沈万三叼着十来根香火飘然而过,鳌拜一把拽住沈老爷子的后领:“你说!为什么道长收徒,我总觉得哪里不得劲?”
“……”沈万三怜悯地道,“弟子可以继承师父的阴兵阴将的,数十年——甚至极有可能数年后,小东家飞升,你就是青恣道长的鬼啦。”
“——?!”鳌拜手里的虾都掉了,猛地站起来,狂躁,“娘的,娘的!等会!老夫不同意!”
胤礽缓缓冲着鳌拜绽开一个微笑:“三清在上,敖儿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在胤礽的想象里,拜师冠巾,应该是一件非常庄严郑重的事。
身为三清弟子,也许拜入门派需要开法坛,做斋醮,念长长的经文,请四方鬼神见证。然而轮到他身上,就是拜三清,拜青阳,就连青阳的师父都没拜成,因为青阳的师父并没有仙逝,弄个牌位或者画像太晦气。
青阳面对新弟子怨念的眼神,挺真心地说:“你想‘冠巾’啊?你这个发型……冠哪儿啊?”
胤礽无比难受:“您早说啊,我就留头发了!”
难怪呢,难怪那天师父说要正式收徒,陈姑娘老盯他脑壳看。
带着这点怨念,胤礽特地去找了灶王奶奶,表示想吃那种可以生发的药膳。往后的每天早上,他起床洗漱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水井边照照,自己的头发有没有长出来?好不容易瘦下去的双下巴有没有因为狂吃药膳而反弹?
扒在井边,胤礽长吁短叹:“怎么会这样,双下巴是没有,但怎么也瘦不回去了……”
“?”和罗睺相携来打水的青阳闻言看了胤礽一眼,“那就说明,现在这样才是健康的吧。之前瘦,是因为你在宫中总忧心烦神。《内经·阴阳应象大论》中说,‘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忧思恐。故喜怒伤气,寒暑伤形’你在宫中总为喜、怒、忧、思、恐所困扰,人都活不安稳,当然日渐消瘦了。”
灶王奶奶又化作了橘猫的样子,此时甩着尾巴过来,得意:“也说明奶奶喂得好。”
罗睺:“嘘,嘘,边上去,别把猫毛沾小道士法衣上。”
灶王奶奶:“……”
闲聊天的时间也不久,道观内外都吵闹了起来,阴鬼们从祠堂里鱼贯而出,观外的香客和病人也难免发出零碎的说话声。
青阳和胤礽作为观里唯二的活人,门面担当,赶紧闭嘴洗漱了,等打理妥当,青阳就去开门,和胤礽一起发看病的号。
因为康熙大张旗鼓来青福观的事,这几天来往的香客、病人中,都混杂了一些想打探消息的。青阳在门外掸眼一看就挑出不对,统统交给胤礽,好在胤礽在朝中磨炼了这么多年,应对这些游刃有余。
鳌拜从祠堂里出来,飘到胤礽面前,仅隔几寸,面对面死死瞪着胤礽:“……”
胤礽:“脖子粗,眼外突,敖儿是瘿病发作吗?”
“噗——咳咳。”青阳差点喷笑。
也太损了,拜拜就是瞪下眼睛,说人甲亢可还行?
索尼也颤颤巍巍地飘了出来,敦促鳌拜:“唉,哎……挡着老夫出门了,拜拜。”
一大群叼着香的阴兵也涌了出来,热情裹挟着他们的将领和军师飘向远方。
青阳忍着笑说:“未来你要是继承拜拜,希望你能对他好一点……”
正在取号的病人顿时惊悚地看了青阳一眼。
虽然刚刚青恣道长也对着空气说话了,但提到“瘿病”,喊得又是什么“敖儿”,显然是在和病鬼说话。可青阳道长没头没脑突然提什么“继承拜拜”,又说“她”,这拜拜难道是个人吗?不,不,应该是我污者见污。
好在后面青阳没再和胤礽插科打诨,这一天也就在接香客、看病人中顺利地度过,直到晚上,所有的阴鬼一窝蜂地回观。
“太……青恣道长能习惯吗?”纳兰容若忧郁地靠在廊檐下,试图和胤礽产生共鸣,“每天的清晨和傍晚,是观里最嘈杂的时候。”
还没等胤礽回答,陈圆圆已经一个猛回头——是真的猛回头,猫头鹰一样头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的那种:“你说什么?!拜拜——”陈圆圆已经开始殷勤呼唤她时分时合的战友了,“容儿他嫌弃我们!说我们每天嘴叭儿叭儿的,吵——”
“……”纳兰容若一阵眩晕,方才他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没有这么有针对性。
鳌拜立马就气势汹汹地来了,俨然一副观霸的模样,然而一看胤礽:“——对啊,我们是很吵,想必太子不会习惯的吧!其实没什么,当初纳兰容若在观门住了五天不到,就说想搬走了。”
胤礽眼神温柔如水:“怎么会呢,怎么会嫌吵。留在这里就能继承敖儿,我怎么会走呢?”
鳌拜:“……”
另一头,沈万三也正堵着青阳:“小东家!我觉得酒楼这一亩三分地已经不够我施展的了,要么你再出几个新点子,要么我想和从前一样!带鬼走茶马古道。”
沈万三生前便是鼎鼎有名的浙商,虽因家财万贯被朱元璋所觊觎,将他发配充军云南,他仍旧凭借过往的人脉和自己的能力,在茶马古道东山再起。
罗睺正在后院里手把手地教青阳用枪,被沈万三打乱,满脸不爽。但人家沈老爷子就很有分寸,说的是正事,而且站得非常之远,罗睺都没有撒气的理由。
青阳一愣:“茶马古道?”
在师父扔给他的书籍里,他看过这方面的内容,依稀记得这是一条沟通了内陆与边疆的商路。这条商路多半用于交易茶叶、马匹,故而被命名为茶马古道。
沈万三点头:“我特地找九阿哥了解了一下,如今这茶马古道的治边管辖,没有以前那么严,也有不少私茶商人走。”
青阳其实想说,钱够用了,但对上沈万三“我想赚钱!!!”的目光:“……行,行吧。”
“那小东家还有没有什么新点子呢?”沈万三紧跟着问。
“???”青阳还没开口,罗睺就已经抢在前面不耐烦了,“刚刚不还说,要么给点子,要么走古道。都应允你走古道了,还要什么点子?”
“银子啊!”沈万三饱含感情地说,“是怎么也赚不够的。有机会多赚,为什么不多赚一点呢?”
青阳黑线,其实酒楼开到现在这个规模,青阳感觉已经足够供养道观了,但既然与沈老爷子签了鬼契,沈老爷子尽心尽力,他自然也不能敷衍、忽略沈老爷子的心情:“我想想。”
之前春盛酒楼大搞赛博朋克体验,没有引来麻烦全因鬼迷心窍。客人们只以为自己套上的是从番邦回来的老板研制出的特殊衣物,在光影的变幻下会呈现出神奇的样子,那些会发亮的管子也是如此,就和西洋传来的万花镜、玻璃一样。
这次青阳想搞更简单一点的,不需要打遮掩的:“那就……密室逃脱吧。”
刚好阴兵队伍里有不少能工巧匠,甚至还有生前负责给皇室做陵墓的,也算是人尽其才……
离开青福观,康熙的怒气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褪去。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康熙有些疲惫地冷静回忆之前在青福观的种种,越是记忆清晰,越是无法安睡。
他还记得自己说要带走保成时,保成脸上的那种抗拒,也回想起老祖宗当时劝他时所说的话——
“我与福临早算过太子之命,若不是看到日后你如何蹉跎太子,今日为何阻拦你带他离去?倘若你还有一点父子之情,留下保成吧,放他一条活路。”
什么叫“蹉跎”?什么叫“放他一条活路”?康熙想反驳,想说是福临心不正,胡说八道,自己出家,还要带歪孙子。但记起福临当初在黄河岸边的地藏菩萨慈悲法相,他心里的底气一下就空了。
这一路,康熙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偶尔睡着,便会梦到零星的片段,有时是保成小时候的样子,有时候是太子忤逆顶嘴的样子,但更多的,是太子毅然离去的背影,或是颓然靠在床上,面容苍老憔悴,郁郁寡欢,行将就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