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进眼神从柯蓝身上仓促挪走,声音清浅虚弱,疲惫又带着哀叹,仿佛又看见了漫天的鲜血,听见了震耳的呼喊,“我们跟随太子和陈将军,一路急行追赶北戎逃兵,头一天还且战且追,第二天北戎人马就不敢再与我们交手,只顾着逃跑,沿路丢弃的水壶全都是空的,箭囊也空了,连羊膻味都没了,应该是水尽粮绝,我们一路追杀,对方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于是追的更快,眼看就要全歼敌人时,忽然杀出几万北戎骑兵,我们没有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想撤也难,眨眼就死了一片。”
翁植脸色阴沉,脸颊上绷起又落下,最后还是跟时进说:“太子安然无恙回来,已经是万幸了,你好好养伤。”
看得出,他对时是真的感激,毕竟如果太子死在凉州城,只怕凉州城里稍稍提得起名字的人,都逃不了干系,皇帝怪罪下来,一个也跑不了。
柯蓝站在一边,送翁植出去,走到门口,翁植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了看柯蓝,但什么也没说,又走了。
时进看着柯蓝,按理来说,现在她什么秘密也没有,不需要隐瞒什么,应该更自在才对,但看着柯蓝,她比以前更不自在了。
柯蓝过来,掀时进的衣服。
时进瞬间躲开,动作大了点,扯到了伤口,疼的脸都白了。
柯蓝蹙眉,无奈坐在床边,看着时进,问:“怎么了?我看看伤口用不用再上一遍药,你躲什么?”
时进舔了舔嘴唇,眼神闪躲着,说:“……我,我觉得还好,不用上药。”
她都疼的额头冒汗了,神色却还特别镇定,一点不慌。
柯蓝都气笑了,实在不知道时进点在哪里,都知道彼此是女的了,怎么忽然还变得更羞涩了?
柯蓝坐的大马金刀叉着腿,按住时进手臂没受伤的部位,小声的带着些许调侃的笑意,说:“还好?走两步。”
时进说不出话来了。
柯蓝身体前倾,悬空伏在时进身体上方,把她左边衣袖撩开,指着她手臂上那快血肉模糊,说:“怎么现在开始跟我客气起来了,嗯?对女先生的态度,怎么和对先生不一样了?”
时进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片纸,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听柯蓝这么说,立刻就慌了,连忙摇头说道:“没有,不敢,我对先生……我对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
柯蓝迅速给她上了药,退回来,把这边衣服也撩开,手上忙着,也没看时进,并不怎么在意的说:“那就好。这几天你好好养伤,别像耗子看猫一样看着我了,还是,你还不相信我是女的?”
昨天才听见的时候,时进是真的不敢相信的,足足一天过去之后,才开始试着接受这件事,毕竟先生在她眼里心里,是那样一个卓尔不凡的真君子,现在……自然更卓尔不凡了点。
换了药,柯蓝又拿湿毛巾给时进擦脸,时进还是条件反射的想躲,只是又抑制住了。
柯蓝看出来了,挑眉露出坏笑的表情,说:“你要还是不相信,等你好了,我们一起睡啊?”
时进不知怎得,就咽了咽口水,拒绝了。
“我信的,先生说什么,我都信。”
她这么一说,弄得柯蓝还怪不好意思的。
时进沉思了一会儿,又问柯蓝:“我身上这伤,还要多久能好?”
“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的,虽然都是皮肉伤,但伤口太多,失血多,就算能活动了,也不算是好了,怎么?别的你暂时先不用操心,虽然此战我们大败,但北戎为了钓太子这个饵,投入也不小,死伤那么多,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打过来,你安心养伤就行。”
时进垂眸,有些累了,却还是用眼角余光看着柯蓝,在战场上带着太子逃跑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真的此战命丧黄泉,她上无愧于父母兄弟,下无愧于自己,无憾无悔。只有一个人,她放不下。
没想到她是活着回来了,可柯先生,竟然跟她一样。
但时进对柯先生更加敬佩了,她来凉州投军,仗的是一身武艺,柯先生体弱畏寒,竟然也来了,来的还极从容。
她从来都是从容地,连生死都不那么在乎。
“先生,你有什么害怕的吗?”
柯蓝手里拿着小瓶瓶罐罐的正在配药,听时进问这种小孩子才问的问题,瞬间就笑道:“有啊,我怕你遇险,怕你死。”
时进就笑了,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先生还是先生,比原来更暖了。
柯蓝抬起头,板着脸看她,严肃的说:“所以,你得让我省心啊。”
毕竟,我特么一开始只是来教书的,为你跑到这种苦寒之地受折磨,你可别搞我啊!
时进点头,眼皮已经要阖上了,还断断续续的小声说:“我不会忘的,先生。”
柯蓝满意点头。
233咂摸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柯蓝,“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柯蓝捋了捋,坦然回答:“并没有,我舔的很到位。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女主一如既往的听话,她非常满意,哪里不对劲?
233自然不敢说的,这种事,它都是极力避免,更别说主动提起了,于是也严肃又正经的说:“没什么,我数据好像出问题了,回总部检测一下。”
柯蓝:……最近233好像变成了劣质残次品,一天天的净往总部跑。
233回了总部,这次不找111了,自己动手检测了一下,很安全,没有病毒。它都准备走了,又碰见了111,111冲它吹口哨,额头前的刘海一飘一飘的,“小可爱~怎么回来了也不知道找我啊?”
233一声没坑,转身就溜,不得不说,虽然它比111晚出厂一个批次,但它绝对比111聪明,而且正常。
太子康复之后,就亲自来谢时进了,带了不少的好东西,一见面就十分亲热的坐在床边,言辞恳切,道:“等本宫回京,一定请旨谢你对本宫的救命之恩!”
时进声音更虚弱了,说话都两个字歇一口气,“谢,谢殿下,这是我……分内的事。”
太子从身上解下来一块玉,放在时进手里,说:“这是母后在大相国寺为本宫求的护身玉佩,这次大难不死,你救本宫有功,是本宫真正的护身符,本宫把它送你。”
时进推辞了两句,见太子脸一沉,就收下了,又气喘吁吁的问:“殿下,这是要回京?”
太子不太好意思的低头,一手握拳,抵在鼻尖蹭了一下,极小声的说:“是,明日启程,领兵打仗这事,本宫做不来……”
柯蓝站在一边暗搓搓的挑眉,毕竟太子回去,可方吉同不回去啊。
时进也没说什么,连恭维都不想恭维了。
送走了太子之后,时进看着手里的玉佩,蹙眉,问柯蓝,“先生,这几天还有回来的吗?”
柯蓝坐在旁边,说:“有是有,但是不多,零零散散,到现在不到一万人,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没回来的,应该是回不来了。”
仗打到这种程度,能回来的都不能算逃兵了。
太子走后,凉州城低落了一段日子,又逐渐恢复了,毕竟活着的人都还要活,在这种挣扎求生的气氛里,时进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了,但她身体一好,就开始琢磨着让柯蓝走。
理由比以前充分的多。
柯蓝十分头痛,被磨的实在没办法,“以前你也没这么非要让我走啊。”
“不,以前我也从不想让先生留在这种地方。”
这下,柯蓝算是无话可说了。
柯蓝踮着脚尖,抬手按着时进的头晃了晃,“你想点正经的吧。”
时进觉得自己现在想的这件事,才是最最要紧的,最最正经的。
王大夫端着草药进来,瞬间脸色就扭曲了,盯着他俩看了半天,山羊胡疯狂抖动,“你们,你们这是,这是有违常伦啊,不如我开副药给你们吃?”
柯蓝:……
这王大夫,每天都觉得军营里的壮汉要被她带歪,愁的头发都掉了。
“您说什么呢。”柯蓝把手从时进头上拿下来,昂头蹦了蹦,说:“我这是在量时校尉有多高,这黄芪是要剪成段吗?我去我去。”
柯蓝抢过王大夫手里的簸箕,转身就跑。
王大夫一脸愁容看着柯蓝的背影消失,又转而看着时进,语重心长的劝她,“时校尉年纪轻轻,救太子有功,又有一身功夫,他日定能封将军的,要不,我给你开副药吃?”
时进:……
时进有伤在身,自然不能像柯蓝一样跑得飞快,只能摇头拒绝,然后缓慢的转身,缓慢的离开。
只剩王大夫站在原地吹胡子瞪眼,“这帮年轻人,就没一个正经的!”
第十五章 金榜题名时
时进伤好了没几天,军里就有人传她跟柯蓝是断袖分桃,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都有,说时进打银狐给柯蓝送衣服,翻山越岭摘果子给柯蓝,没事就去找柯大夫,连头上的木簪都是时进亲手做的。柯大夫呢,给时进的药都是祖传的,独一份,出战时整天站在城墙上看着,冒雪迎接,贴身照顾,谁都不让近身。
往后面的就越说越离谱了,连俩人在营帐里做什么都传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