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疏家托了关系,请警察局无论如何尽量延长搜寻时间,然而半个多月过去,仍是半点进展也没有。无可奈何之下,警察局终于收回了外派的所有警力,将这一起失踪事件暂时存案。
寻人警力被正式收回的那天,季风迟不见了。
大家都急得不行,生怕一个人还没找着,另一个又出了意外。疏璃也慌了神,跟着他们找了半天,经亚撒提醒才想到一个地点,随即被验证猜测。
疏璃来到学校艺术楼的楼顶时夜幕已然降临。
通往天台的铁门没锁,疏璃穿过放置着斯坦威的玻璃房,看见坐在天台边上的男生。
这段时间他急剧消瘦,白T恤下肩骨微微凸起,背影看起来极单薄,整个人像是快要散在夜色里。
“季风迟。”疏璃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季风迟没有回头。
疏璃走近了,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挨得很近,是一个抬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
但疏璃没有碰季风迟。他陪着他在风中沉默。
夜色如漆,天台的玫瑰圃里只剩下叶丛,偶尔传出几声虫鸣。远处是一幢幢高楼,高楼尽头是低垂的天穹,天穹下万家灯火闪烁不休。
初秋的夜晚静谧且温暖,月光却那样冰冷。
季风迟的侧脸雪白一片,浓长的眼睫微垂,目光停在远处虚空中的某个点上,像一尊苍白凝固的塑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因为疏璃握住了他的指尖。
疏璃小声说:“我找了你好久啊。”
半晌,季风迟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轻,下一秒就散在风中,“……为什么……找我?”
“怕你哭。”
季风迟缓缓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人。他的眼珠像浸在水里的两丸黑水银,剔透而纯粹,里面曾经也存在过自由鲜活的光芒,此刻却空旷得放不进任何东西。
而后那双眼睛对上疏璃眼尾残留的绯红,极轻微地停顿一下。
“错了。”疏璃笑了笑,眼底微光淋漓,快要满溢出来的却是另一种东西。他轻声说:“是怕我哭。”
“……”
季风迟静静地与他对视。
他们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疼痛情绪。
疏璃牵住季风迟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问他:“你感受到了吗?”
那颗心脏跳得轻柔而缓慢,一下一下,叩在他的手心。
疏璃专注地看着他,“它为你而跳。”顿了顿,轻轻道:“就像我为你而来,为你而存在。”
季风迟静了许久,很轻地抽开手。
——下一刻,疏璃倾身抱住他。
季风迟的手顿在半空。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季风迟的尾音微颤,说:“我……什么都没有了。”他重复一遍,“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也……”疏璃哽了哽,小声说,“我也什么都没有……”
无边的夜色里,他将季风迟抱得那么紧,那么痛。
他明明拥有一切,却如同真的失去了一切。
“可是季风迟,”疏璃的嗓音沙哑,轻轻叫季风迟的名字,“只要你在,我就不是什么都没有。”
他说:“我只有你。我们相依为命。”
被他紧紧拥住的人轻声复述着:“我们……相依为命……?”
疏璃收紧了手臂,“我们相依为命。”
长久的沉默中,季风迟的身体很轻地颤了一下。
一滴水珠落在疏璃肩上,是安静的,滚烫的。
月光忽然就变得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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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小星星(11)
推门声轻轻响起,乔珂和疏玿相携走进病房。
疏璃从沙发上起身,压低了声音道:“爸爸妈妈,你们来了。”
疏玿将装着莲藕百合排骨汤的保温桶放在桌上,“来给你们送汤,你妈妈精心煨了一中午。”
乔珂则来到病床前,蹙眉看床上昏睡着的人。
男生闭着眼,漆黑额发搭在眉间,衬得脸色和唇色愈苍白,极尽清俊,也极尽孱弱。
他自那晚过后便生了场病,已经在这里挂了几天的水,连带着令疏家一家人都跟着忧心不已。
乔珂伸手探了探季风迟的额头温度,又看向一旁的点滴吊瓶,叹出一口气,转头问疏璃:“我们明天来办出院手续?”
疏璃应道:“嗯,医生说明天就可以走了。”
乔珂轻声问:“今天不回去吗?小璃,今天是你……”
疏璃摇头,“没事啦。”他笑了笑,“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差这一次。”
“随他去吧。”疏玿揽住妻子的肩,温和笑道:“小璃长大啦,有男子汉该有的责任。”
以免打扰季风迟休息,疏玿和乔珂只在病房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疏璃关上门,重新坐回病床前的沙发上,撑着腮看床上的人。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疏璃不大想看电视,觉得无聊了就开始数季风迟的睫毛。
季风迟的眼睫又长又黑,末梢微蜷,细细密密地覆于眼睑之上,一不留神就会让人数岔。疏璃数了好几遍,好不容易数到一百三十多,就见那长睫微微颤了颤。
“你醒了?”
“嗯……”季风迟缓缓睁开眼,有些茫然的模样,嗓音轻而困倦,“今天星期几?不用去学校?”
疏璃凑近了些答:“你忘了?今天是周日啊。”
“周日?”季风迟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坐起身。
“诶你小心手!”
疏璃站起来扶住他还在输液的手,季风迟也下意识按在自己的手臂上,于是右手就这么覆在疏璃的手背上。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对视片刻,季风迟缓声开口:“疏璃,你不要以为我太久没去学校就不知道现在高三周日要补课。”
“……”疏璃顿了顿,仿佛在绞尽脑汁思考措词,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好吧,我确实是请了假。”他比出一根食指强调,“但是我真的只请了今天一天,明天就和你一起去上学。”
季风迟看着他几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让步般移开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望了眼窗外,“是晚上了?”
“七点多,饿了吗?”疏璃提起旁边桌上的保温桶晃了晃,“下午我爸妈来过,给我们带了汤。”
桶盖打开,清香溢出,排骨被文火煨到肉烂骨脱,莲藕和百合绵甜微糯,非常适合病中的人清心养胃。两个还在长身体的大男孩很快瓜分了这桶汤,疏璃还小小地打了个饱嗝。
收拾好碗具,疏璃注意到季风迟的输液瓶里不剩多少了,旋即按铃唤来护士。
护士为季风迟拔出针头,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出门前想到了一件事,吩咐疏璃道:“你们是明天出院吧?现在先来拿一下病历单和药历。”
季风迟按着手背用来止血的棉签,原本在垂首不知道思索些什么,闻声抬起头,向疏璃颔首示意。
疏璃于是跟着护士出去了。排队的人多,他等了二十几分钟才拿到东西,回到季风迟在的房间。
季风迟已经下了床,穿着浅蓝色病号服坐在床沿,微微抬眼注视一路朝他走过来的疏璃。
疏璃莫名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爱,放下病历本后就在他跟前蹲下,仰着头问:“怎么了?”
季风迟的目光落在疏璃脸上,“你今晚还睡在这里?”
疏璃扑哧一声笑出来,反问道:“不然你说我上哪儿睡?去楼下打地铺还是让我爸连夜把我接回去?”
眼前男生脸上满是促狭笑意,季风迟却没有理会。他停顿片刻,轻轻地问道:“不过生日了?”
疏璃愣怔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声说:“你记得啊。”
季风迟从身后捧出一只小小的纸杯蛋糕,杯口是堆叠的奶油花瓣和芒果粒,“刚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是最后一个,也不知道会不会好吃。”
他张开左手手掌,掌心躺着一小根蓝色细烛,“要点蜡烛吗?”
“……要的。”
病房的灯被按灭,满室昏暗,只剩下纸杯蛋糕上的一小簇火苗微盛。疏璃仍然蹲着,不去看手中的蛋糕,只是仰头看季风迟。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本可以在人群中被祝贺,被拥簇,被家人朋友陪伴,被万千爱意包围。但他哪里都没去,孤零零地陪季风迟待在病房,只能将一杯临时才买的小蛋糕当做礼物,还要学着怎样照顾一个人。
没有多少人愿意面对这样的反差,然而他却像是甘愿。
此刻他看着季风迟,眼角不再弯出惯常的笑意,泪痣缀在艳极的面容之上,凝视对方的眼底落着摇晃明灭的火影,神情安静而专注。
如他那晚所说,他只有季风迟。
他和他相依为命。
季风迟眼睫低垂,与疏璃对望。
“十八岁生日快乐,疏璃。”摇曳的烛影中,季风迟的面部轮廓极温柔,轻声说,“以后就是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