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璃不以为意,慢慢地在秋千上坐下,欣赏了一会儿周围的景色过后,颇有些无所事事,于是抽了几根花枝草梗开始编花环。
疏璃右手手背和腕骨地方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没什么痛感,但左臂上还缠着绷带,动作不能很连贯方便,因此编得有些慢。
他垂着长睫,淡红色的唇轻轻抿起,神情专注,雪白的手指和微粉的指尖在花枝间穿梭,这样一个人坐在这一片烂漫云霞中,仿佛时光都愿为他停驻。
突然,疏璃手上的动作一顿,似有所感般抬起头。
他的对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孩,她的眼睛清澈干净,嘴唇像两片粉色樱花,脸颊是微微鼓起的软肉,穿了一件蕾丝层叠的白色连衣裙,玉雪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疏璃眨了一下眼,怕吓到她,放轻了声音开口问:“……念念?你身边的大人呢?”
意料之中地,安念念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疏璃和他手里已经快编好的花环,神情自然而懵懂。
【“她被你吸引了。”】
【“不是说她很难对外界产生兴趣吗?”】
【“是很难,但不是不能。人对美的向往和追求是一种本能,对于心思单纯的幼童而言更是如此,他们不需要考虑别的东西,一切想法和行动都遵循天性。”】【“这样吗。”】疏璃若有所思。
他不再试图跟安念念沟通,而是继续低头把花环编完,其间小姑娘一直站在他对面看着他的动作,一声不吭,乖巧又安静。
编好了花环,疏璃又检查一遍,把花环上所有可能刺伤皮肤的地方仔细埋好,然后递给安念念。
“花花,送给你。”疏璃弯起眉眼笑,眼里有和善软融的暖意。
安念念没接。
“要这样戴在头上。”疏璃拿着花环在头顶比了一下,眼里的暖意没有因为小姑娘的沉默而减退半分。
安念念静静地看着他,眼珠黑白分明,一丝情绪也没有。
想了想,疏璃起身把花环放在秋千上,朝小姑娘招手,轻快地说:“我要回去啦,明天见啊。”
说完,就真的绕开安念念走回楼里面。
安念念没有回头看疏璃的背影,而是偏了偏头,开始盯着秋千上的花环看,却没有任何动作。过了一会儿,照顾她的护工小跑上前,半蹲下问她:“念念,怎么在这里呀?”
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被护工抱着离开,她把下巴搁在护工的肩膀上,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秋千上那只点缀着无数粉紫色花瓣的漂亮花环,直到秋千架消失在视线中。
疏璃站在窗前看见那副被留在原地的花环,垂下眼睫笑了笑,拉上窗帘。
作者有话要说: 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严重的受伤、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百度百科
第44章 乌木杖(3)
疏璃身体渐渐好起来后开始经常去楼下院子里走动,也经常能碰见安念念。
他每次都会笑眯眯地跟小姑娘打招呼,打完招呼后也不试图搭话,就自顾自地或散步或坐秋千。久而久之,虽然安念念从来没理过他,但她身边的几个护工,甚至是偶尔跟着走出来的心理医生都和疏璃熟悉了起来。
“小疏,又出来了?”一名护工看见朝这边走过来的疏璃,笑着招呼他。
“是呀,天天躺着,可不得活动一下。”男孩眉目昳丽,眼梢和唇角都向上弯着,讨喜极了。
“这段时间天气好,是得多走走。过几天天气热起来,太阳可就大了。”
“今年天气是挺反常的,到现在还是很凉快。”疏璃一边附和着,一边看向长椅上的小女孩,声音轻下来,“念念,下午好呀。”
安念念只是抬起眼睛看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疏璃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今天裙子很漂亮。”
打完招呼后,疏璃顺着石子路继续往前走。护工因为刚刚男生的笑恍了下神,低头就看见安念念的目光凝在那道渐渐走远的背影上,久久没有挪开。
奇怪。护工心想,以前有见过念念小姐对别人有这样的反应吗?
这样想着,她尝试着开口:“念念喜欢哥哥吗?”
安念念收回目光,半垂下眼睛,重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护工叹了口气,为小女孩顺了顺鬓角的碎发,没有再说话。
晚上九点。
疏璃半靠在床上看手机,片刻后揉了揉眼睛,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他现在不能长时间看一样东西,尤其是屏幕,看久了就会头晕想吐。
——来自脑震荡和颅内淤血的洗礼。
正当他百无聊赖地盘腿坐着时,忽然听见病房外传来的隐约声响。
疏璃支棱起耳朵听了听,问:【“亚撒?”】
亚撒言简意赅:【“去二楼,安念念的病房。”】疏璃按照亚撒的指引来到二楼,远远就看见走廊最里面的房间外围了一圈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越走近,声音就越清晰。
众人没空理会出现的疏璃,他就站在病房外看进去,明亮宽敞的房间里,安念念蜷缩在床上的一个小角,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正是出自她的口中。
“啊啊啊——”
疏璃分不清那是尖叫还是哭号,小姑娘的声线还很稚嫩,此刻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拼命喊着,一声接着一声,歇斯底里,从尖利到嘶哑,任谁都能听出那其中的恐惧意味,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谷医生蹲在床头,极力想安抚安念念的情绪,却没有办法。她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放声大叫,用这种方式发泄和挣扎。
【“怎么会这样?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吗?”】
【“后遗症之一,”】亚撒说,【“时不时就会发作。”】疏璃皱起眉。
谷医生身边的一位医生霍然起身,和谷医生对视一眼,对一旁的护士说:“镇定剂。”
注射器刚被递到她手中,就听见门口一道声音响起:“……等一下!”
病房里所有人都愕然回头,门外的一群人也愣住了。
高高瘦瘦的男生走进来,在一片混乱中说:“我有办法。”
谷医生站起身,“你……”
“请让我试一试。”疏璃注视着心理医生的眼睛,目光诚恳。
床边的人都退到了一旁,疏璃慢慢走近安念念,半蹲下来,轻轻伸出手。
“不能——”有人猝然出声。
疏璃没有理会,纤长手指停在小女孩的背上,往下抚了抚,轻声说:“念念,不要怕。”
安念念的喊声嘶哑,身体在他的手掌下剧烈颤栗着。
疏璃开始哼歌。是一首在场的人都没听过的童谣,音调轻缓低沉,空灵悠远,带有一种古老又奇异的韵味,仿佛来自极遥远的彼岸,让人听着听着只觉得心神恍惚,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忘川长,忘川长,忘川河上奈何桥。
奈何长,奈何长,奈何桥上饮生汤。
三生长,三生长,三生石上前尘忘。”
那是在上个世界时冥界的安魂歌。
疏璃那时候经常要接引胎灵。胎灵多怨气,安魂歌可以帮助它们平复情绪,安魂静气,是他出任务时的好帮手。不过唱安魂歌时同时要注入法力,才能有大功效,现在疏璃想安抚安念念,只能一遍一遍地干唱。
第一遍,安念念的喊声渐小。
第二遍,安念念只剩下急促的抽气和呼吸声。
第三遍,疏璃把安念念抱起来,小姑娘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手指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袖,像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轻轻发着抖,仍然在喘气,却平复了很多。
疏璃摸了摸小姑娘半湿的头发,很温柔地哄她:“念念乖,不怕,哥哥在这里。”
第二天安念念半上午才醒,醒了之后任护工给她穿裙子、梳头发、洗漱,安静得像个没有灵魂、任人摆布的布偶娃娃。
整理好后,护工端来她的早餐,是一碗熬得清香鲜甜的豆浆山药粥、一笼虾饺、两只小笼包和一碟五色鲜果切盘。小姑娘看着桌上的早餐,一动也不动。
护工小心翼翼地问:“念念,不想吃吗?”
安念念像是在发呆,忽然跳下椅子,拎着裙子跑出门。
谷医生被一个电话叫上楼来的时候正碰见小姑娘走在二楼的长廊上,每路过一个房间就推开门望进去,隔了一会儿又去推下一扇门。两名护工跟在安念念身后,一头雾水的样子,看见她像是看见了救星。
谷医生走上前蹲在安念念面前,小声问道:“念念在找什么呀?告诉阿姨,阿姨跟你一起找好不好?”
小姑娘直视着她,一双眼睛澄澈清凉。
谷医生微笑着回视安念念,忽然一顿,一个念头浮上脑海:“念念在找哥哥吗?”
小姑娘眨了下眼睛。
谷医生松下一口气,伸出手,“阿姨知道哥哥在哪里,阿姨带你去。”
安念念慢慢牵住了她的手指。
谷医生牵着安念念来到三楼疏璃的病房门口,门没关,她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男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他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恹恹地靠在床头看医生换药,脸色是些微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