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了,顾树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沈眷任由她看,神色平和。
过了大约半分钟,顾树歌缓缓地低下头,她都快信了沈眷的说辞了:“可是,她会逃脱本该有的惩罚。”
沈眷说的,对精神病人有刑事豁免原则。
沈眷看着她的露出的耳朵,只觉得这小耳朵都充满了沮丧,她不由弯起了唇角:“只有在犯罪时刻处于病发状态,才适用这个原则。”
顾树歌立即抬起头,暗淡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起来。
“她在犯罪的时候很清醒,他们家也没有精神病遗传史,所以,就算鉴定了,也没用。”沈眷再道。
顾树歌的嘴角翘了起来,沈眷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听到祝羽正申请精神鉴定的时候,确实心情很糟,但她很快就明白,这起案子这么大,而且祝羽的情况根本不符合豁免原则的要求。
但这小傻瓜不知道,还没听她说完,急着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多亏了我,现在,她的良心也要受煎熬!”小傻瓜骄傲起来了,觉得自己真厉害。
沈眷眼中充满了笑意,像是哄孩子一般赞同她:“多亏了你机灵,知道怎么让她害怕。”
顾树歌受了夸奖,更加得意得不行。
沈眷预计这件事的大走向不会改变,但她的预计稍稍出了一点偏移,大走向的确不变,但过程并不是悄无声息的。不知谁把这件事透露给了媒体。
英国那边还处于拉锯状态,国内的舆论热度完全没过去,所有人都盯着这件事,于是这件事才一被公开,舆论就爆炸了。
精神病人犯罪一直是社会热点,有多少起牵动民众的案件,在最后爆出犯罪嫌疑人是精神病患者,有多少次,正义感被司法公正泼下凉水,又有多少次,人们摇头失望,却毫无办法。
谁都没想到这一次这么大的案子,竟然又是“精神病人犯罪”。
民众在看到新闻的一瞬间,被无力感支配,仿佛世界被一只透明的玻璃罩子笼罩,而正义在玻璃罩外。
数百家媒体一起出动,涌到顾氏集团的大楼下,安保部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难题挑战,出动所有人,将媒体拦在大楼外。
这个时候,想要偷偷离去,已经是不可能的。
顾树歌从楼上望下来,只见地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就像是大一片密密麻麻的蚂蚁。不止大楼外都是人,刚刚楼下打电话上来报告,停车场里也都是人,询问是否加派人手,护送董事长离开。
她心生胆怯,却不肯露怯,将头伸出玻璃往外看,嘟哝了一句:“如果我是柠檬精就好了。”她朴素的观念里,妖怪是要比鬼魂厉害的,如果她是柠檬精就可以上天入地,带着沈眷冲出重围了。
沈眷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看到顾树歌身子在屋子里,头伸出了玻璃外,饶是她习惯了被这小鬼围绕,都被这画面吓了一跳,喊了她的名字一声。
顾树歌回过头,一脸无辜,还说了句:“怎么办?我们走不出去了。”
沈眷只能叮嘱她:“不要离窗这么近。”
顾树歌很听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离窗远一点,还是退开了几步,飘到沈眷身边。
“手。”沈眷把右手摊开,说道。
顾树歌乖乖地把手放在手心,虽然只有指尖那一点沾了血能碰到,但冰冰凉凉的触觉,还是让沈眷安心了不少。她看着顾树歌,对她说接下去的安排:“等一等,你就先走,到车子里等我,你记得车停在哪里吗?”
记得的,顾树歌点了下头,又问:“那你呢?”
沈眷笑着说:“我得发言几句。”
顾树歌低头看桌子,桌子上是一张发言稿,沈眷刚刚写的。
沈眷一出现,现场人声鼎沸,无数摄像头,无数话筒,几乎要戳到沈眷的脸上,保安们艰难地维持秩序。顾树歌从人群里飘过去,她回头看,沈眷没有开口,也在看她。
顾树歌突然就有了一眼万年的感觉,隔着众人,隔着时光,她只看得到沈眷,沈眷也只看得到她。沈眷严肃的神色下,眼中微微显露了一点笑意,那笑意极短,短到那么多的记者,那么多的摄像头,都没有一个人发现,只有那只小鬼,她看到了,她对沈眷笑了一下,转身飘去了车里等待。
沈眷看着她走远,才收回光,眼睛平视前方,开口说话。说的无非是相信法律,相信正义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只是在最后,加上了一句,她相信,精神病绝不是犯罪者们的“免死金牌”。
她没有停留太久,也没有给记者留下提问时间,大概十分钟,车门就开了,顾树歌一回头,沈眷坐进了车里。外面闪光灯不断,记者们长枪短炮。
“沈女士,你对这一次精神鉴定的结果乐观吗?”
“你是否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车门关上,这些声音也被关在了外面。
司机缓缓踏下油门,车速缓慢地行驶出停车场,到空阔的马路上,记者们不好再追了,才加快速度。
当天晚上,法院发布声明,驳回祝羽精神鉴定的申请,理由是犯罪迹象,犯罪思路,与精神病患者病征相矛盾。
随即权位刑法专家发表评论,用的正是沈眷说的那一句话,精神病绝不是犯罪者们的“免死金牌”。
各大社交平台高兴得像是在过年。
这是正义和精神病犯罪之间的第一次胜利,而且是大获全胜。
但快乐是属于红尘的,入了空门的径云大师可愁得连下辈子的头发都提前掉光了。
他在白龙寺里,向四中和尚打听钥匙的去向。
这枚钥匙原本是白龙寺历代主持代代传承的物件,也曾是寺里的宝物,可时代变了,人人都开始唯物起来,连鬼神之说,都越来越没有市场,那些鬼神用来修炼的秘籍当然也失去了价值。
钥匙也渐渐不被重视,三十年前的那位主持过世得突然,没来得及告诉接任者钥匙藏在哪里,而接任者也并不重视,竟也没去找。
到现在,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着了。
径云借着高僧的名望,在白龙寺寻找钥匙,他用了古籍中学来的寻物之法,但遍寻全寺,都没找到。
他想起白龙寺在这三十年间曾翻修过一次,难道是那一次里,藏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的钥匙被当成建筑垃圾清理了?
要是这样,那就棘手得很了。
径云答应了帮忙,对这件事非常上心,找了一夜没有找到,天亮之后,他给沈眷打了个电话。
如果真的不在寺里了,还得沈施主帮忙一起找。
第九十三章
顾树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赖床的毛病。
都醒了好久了,她还是不肯起床,也不让沈眷起来。
“我们再睡一会儿。”顾树歌虚抱着被子,蜷成一团,“我好困,我要继续睡。”
沈眷不知道别人家的鬼是不是也这样假装需要睡眠,但她们家的小鬼说困,那就一定是真的困。她没有动,也没有揭穿顾树歌正悄悄地蹭过来,假装能碰到,假装能靠着她的肩,声音有些沙哑:“那你再睡一会儿。”
顾树歌得逞得弯了弯眉眼。
这时,手机就响了。
沈眷的手机响,一般都是意味着有事。
顾树歌这会儿懂事了,没等提醒,坐了起来,让沈眷接电话,倒让沈眷觉得怀里一空。其实完全没有碰到,也碰不到,怎么会有怀里一空的感觉。
沈眷无奈,甚至觉得跟小歌这样长长久久地待下去,哪怕没有实体,她恐怕都能自己想象实体来。
她想着,就看了顾树歌一眼。
顾树歌不知道她的想法,见她看她,也就回视,眼神软软乖乖的。
沈眷笑了笑,没有说话,伸手去拿手机,拿过手机看了眼屏幕,是径云大师。
她接通了,那边说了几句话。顾树歌就看到沈眷先是凝重,接着迟疑,而后有些怪异地问:“那钥匙是什么样的?”
一个小时后,径云就到了顾家门外。
沈眷捧着一个木头盒子,盒子是乌木做的,不大,也不重,她把盒子放在桌子上,径云走过来,看了看顾树歌和沈眷,算是征得了同意。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把铜钥匙。铜钥匙长长的一把,不论是形状还是色泽都充满了古旧的气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径云拿起来,就确定了:“是这把钥匙。”钥匙上有密密的符文,高僧们设下的法障,径云碰一下就知道了。
他把钥匙放下了,状似无奈道:“这么要紧的东西,怎么就落到施主手中了,白龙寺也没发现?”
沈眷说:“是小歌发现的。”
这一段,顾树歌当然不记得。她没说出来,但神色间难免显露出凝神回想的样子。
沈眷看到了,就放缓了声音,慢慢地说:“我们从主持那里知道了白龙寺的藏经阁中也许会有能帮到小歌的秘籍,我就向白龙寺借用了五天藏经阁。”
她说完了起因,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白龙寺的藏经阁在一片竹林边上,冬天有点冷,竹林里都是雪,藏经阁的屋顶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白色的一片。那几天天气很好,有太阳,阳光下的白雪,反光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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