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树歌一怔,原来是要她上她的身。顾树歌当鬼有些日子了,虽然没了记忆,但也知道了不少事,大致能推测出,这杯符水应该是改变体质的,让沈眷身体变得适应阴鬼附身。
那得多伤身呢?顾树歌说不出的心疼,脑海中的记忆还在往下走。
沈眷显得很孤独,因为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在自言自语,她得不到任何反馈。
顾树歌看得很难受,沈眷为她做了多少事,可她却把那些事全部都忘了。
看到接下去的记忆,顾树歌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因为沈眷拿出了新的香束、蜡烛和符纸,换了一杯新的水。
“如果你在,就到姐姐身边来。”沈眷对着空气说。
她从头开始,焚香,念经,烧符纸,把那杯能她虚弱的符水吞咽下去,她的双眉皱成了一团,她的手握成拳,在颤抖。
顾树歌揪心,脱口喊了一声:“姐姐。”
“怎么了?”沈眷关心地问道。
她收拾完了香烛,走到顾树歌身前,关切地看着她,温声问道:“怎么了?姐姐在这里。”
顾树歌从记忆里出来,恍惚地看着沈眷,直到分清记忆和现实,她抿紧了唇,说:“姐姐,你摸摸我。”
突然撒娇。沈眷笑着抬手。
碰当然是碰不到的,她的手贴着顾树歌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在抚摸她的头发。
氛围有些寂静,但这种寂静像是能抓住人的心。顾树歌动了动头,像是在沈眷的手心轻轻地蹭,温驯得像只小绵羊,她又唤了一声:“姐姐。”
“怎么了?”沈眷笑起来,她没有把手收回来,她也眷恋这种感觉,哪怕并不是真的能碰到顾树歌,“怎么这么乖?”
“我以前不乖吗?”顾树歌问。
“乖,你一直都很懂事,小时候就听话,长大了,也总是为我考虑,多过为自己。”在沈眷的心里,顾树歌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可是顾树歌却一下子心酸起来,她觉得自己不好,她知道为什么她怎么都说不出爱字了。不是没有爱意,她有的,她特别特别爱沈眷。
她是对自己失望,失望她竟然忘了她和沈眷之间的过往。
沈眷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全部忘了。不知哪里来的自卑,顾树歌心慌起来,突然觉得,她不配爱她。
“我以后会更懂事的!”她连忙说,像是要通过这样的保证,给自己增添一点信心。
沈眷点头:“我相信。”
心慌被治愈了一些,可是还不够,顾树歌又说:“我不会和你分开了,你想我的时候,我一定都在。”
一定不能再让沈眷看不到她,不能让沈眷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那段记忆,让她很心疼。
“我也是。”沈眷回答。
顾树歌这才有了一点笑意。
而广平寺中,径云和尚则对着一个漆黑的盒子发呆。
这盒子放在藏经阁的顶层,这个位置,有束之高阁的意味。径云和尚把它取了下来。盒子不小,总有将近两米的长宽,这个规格本来称为箱子更贴切,但它的高很短,扁扁的,只有十厘米左右,于是有偏向于盒子了。
不管是盒子还是箱子,总之都很令径云为难。
他打不开它。
古代锻造的玄铁打造,很沉,没有七八个人一起使力根本搬不动,现代的高科技工具也不一定行,因为不止材质结实,还被几位高僧合力施了咒,要打开,只能打开那把锁,而锁的钥匙,则在白龙寺里,不知去向。
径云长叹了口气,想着明天,得去白龙寺一趟,只是两处早已没有往来,也不知能不能有这个面子问一问钥匙的下落。
又想钥匙遗失是前两代主持的事,如今这位主持,恐怕不一定知道。
径云对着这玄铁盒子长吁短叹,佛门讲究清淡,无执念,可这会儿,径云伸手扣了扣盒子的顶,想着,小鬼和沈施主一定要让执念更深,相守一世,才不枉他云游到一半赶回来,不枉他辛苦一趟,为她们奔波一场。
还是去一趟白龙寺,虽然不知道钥匙的具体下落,但多少能打听到一些线索。
径云挠了挠头,只觉得要不是他自幼出家,早没了头发,现在恐怕也得愁秃。
第二天照旧是带顾树歌旧地重游,这回去的是公司,沈眷顺便能巡视公司近日的情况。
顾树歌就坐在小厅的沙发上,沈眷则是办正事。顾树歌不觉得无聊,沈眷给她播了一部电影,但她不无聊不是因为电影,而是,就这样看着沈眷工作,也让她很充实。
她就乖乖地待着,像以前一样。
沈眷接了个电话,她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说了一句:“知道了。”
顾树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沈眷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告诉她:“祝羽疯了,她的辩护律师在为她申请精神鉴定。”
第九十二章
祝羽疯了?
顾树歌左手抓着右手,紧张地问:“是我吓的吗?”她就是气不过才吓唬她,可她没想把人吓疯。
“你就是随便吓一吓她,她疯了是她自己心虚,不怪你。”沈眷安慰道。
顾树歌一想也是,她就是戳了人家两下,而且她力气小,戳得都不疼,是祝羽自己坏事做多了心虚。
沈眷坐下来,看了眼屏幕里的进度条,电影播放了大半了,不过小歌看的时候总是偷瞧她,大概连主角叫什么都不知道。
顾树歌坐到她身边,靠得太近,一边的手臂和沈眷重合了:“你怎么忧心忡忡的?”
她眉心微微拧着,显得很关心,沈眷想了想,如是说:“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顾树歌连忙坐好,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但落入沈眷眼中,倒像个乖乖坐好,等着老师讲课的小学生。
忧心就一扫而空了,不过,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几乎所有国家的法律都会为精神病人犯罪设立专门的刑事豁免原则。我们国家,也不例外。”
顾树歌不知道还有这项原则,她顿时明白,她办坏事,拖后腿了,磕磕巴巴地说:“那,那怎么办,都怪我。”
怪她沉不住气,难怪那时沈眷被祝羽这么挑衅,都没做什么。因为沈眷知道,祝羽死刑判定了,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她被捉了,她已经完了,再怎么嚣张,都改不了结局,都是输的。
可她不懂,只顾着争一时意气,说不定,还能让祝羽把局面盘活了。
顾树歌很懊恼,是那种无能为力又自责的懊恼。
沈眷看着她的脸色,不由反省,以前只顾着保护小歌,所以只要她好好读书,做自己喜欢的事,别的都不要她管,公司的事也有意无意地避着她,不让她跟着烦心。可是这么一来,从小歌的角度看,会不会觉得自己无能,什么都办不好,所以才会事事都避着她。
仔细地想,小歌其实,不太自信。
也是,如果自信的话,就不会偷听到顾易安的求婚后,连当面确定一声都不敢,一逃就是四年。
“不怪你,你没做错。”沈眷说道。
她在安慰她。顾树歌勉强挤出一个笑,不想在闯了祸后,还要沈眷费心照顾她的情绪。
“真的。”沈眷肯定地说。
顾树歌不相信,却看着沈眷点点头:“嗯,真的。”
沈眷真想揉揉她的头发,抱一抱她,可惜她实体的规律总很无迹可寻。这么想着,沈眷又忍不住自嘲,她哪有不想抱抱她的时候。
“你听我说。”沈眷道,“我其实很不甘心。”
顾树歌摆在膝上的手蜷起了手指。
“她害了这么多人,被捕后也毫无悔改之心,可她能受到的最大的惩罚,也就是一个死刑。这么多条命,只用她一个人的命去偿,她死得也比所有被她害死的人都体面。”
对祝羽做下的恶而言,一颗子弹真是太便宜她了。更不用说,现在的死刑,由枪决改成注射,连痛苦都降到了最低,还保证了尸体完整。
“所以祝羽被抓住的时候,我没有一点的解气,只觉得远远不够。尤其是,那时候,你为我挡枪,中弹消失了……”
原来她是为沈眷挡枪消失的。顾树歌知道她消失过,但不知道她是怎么消失的。现在从沈眷口中得知了,第一反应竟然是有些骄傲,她保护了沈眷。
但紧接着,又是心疼,她消失的时候,沈眷该过得多煎熬。顾树歌这么想着,眼神里就把心疼带出来了,她甚至不敢说她会一直守着沈眷来安慰她,这话她其实说过好几回了,她确信她一定不会离开沈眷的,可是现在她却不敢轻易出声,因为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她一定还是会拦在沈眷面前,替她挡去所有的危险。
沈眷看懂了她的心疼,还是很想揉揉她的头发,抱一抱她。她没有肌肤饥渴症,但爱人之间的拥抱与接触就像是能上瘾,随时随地都能被顾树歌戳中心中最软的部分,随时随地都想要触碰拥抱。
沈眷没深谈那段时间,话语一转,语气间尽量地平静克制:“现在她疯了,没什么不好的,既然她意识不到自己的罪恶,就让她活在她犯下的罪恶带来的恐惧里,这是她应受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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