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堰道:“你是担心,这卫鞅不配合卢志邦的调遣?”
“臣只是有些担心,若没有这回事自然最好,否则……”那人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不难想象。
柳临溪凭着原主的记忆,大概知道军中的人行事是什么作风。不得不承认,此人提出的问题非常值得考虑,否则若徐州营到了西北却不服从卢志邦的调遣,那这调兵一事便是虚有其表。
自古以来,两军配合作战,最重要的便是信任和默契。
那些因为相互不信任导致的悲剧,不胜枚举。
若徐州营去了西北果真不听调遣,不仅于战事不利,反倒有可能雪上加霜。
“不如派人去一趟徐州营,找卫鞅说清楚。”兵部侍郎道。
“臣愿意亲自前往。”户部尚书开口道:“此事事关大宴国运,臣愿前往徐州营,若是卫鞅不愿配合,臣大不了陪着徐州营一道去西北监督。”
户部尚书在朝中的地位非同小可,他亲自前往也算是给足了徐州营面子。
柳临溪深吸了口气道:“这样一来,只怕会让卫鞅更反感。”
军中之人,吃软不吃硬,谁管你是不是兵部尚书啊。
真到了西北,人家就算不明着忤逆你的意思,出兵的时候若想放水避战,多得是法子和借口。这也是为什么,此前李堰坚持要换掉湍河营主帅的原因。只有自己的亲信,才是最有把握掌控,也是最值得信任的。
“要不然,臣去吧。”柳临溪开口道。
“胡闹。”李堰道:“你同卫鞅又不熟,他会卖你面子?”
柳临溪挑眉道:“你给我一把尚方宝剑,我可以压着他。到时候卫鞅若是不从,我便拿了他的兵符,逼着他打。”众人闻言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说你这法子比兵部尚书的法子还不如呢。
众人正自一筹莫展之际,御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臣愿前往。”
随后,那声音的主人进门,却是程太傅。
程太傅朝李堰行了个礼,开口道:“卫鞅曾是老臣的学生,老臣愿前往徐州营,亲自同卫鞅说明厉害。若他不卖老臣的面子,老臣大不了陪着他去西北。”
程太傅此前因为和老王爷害的柳临溪中毒一事,颇得李堰忌讳,后来还被软禁了一段时间。此后李堰圈禁了老王爷,不让他在插手朝中的事情,虽未对程太傅明着给予什么处罚,但君臣之间到底是起了龃龉,信任已经不在了。
“先生……”李堰开口道。
“陛下此前让犬子询问可否随着于将军前往西北,老臣已经同意了。”程太傅道:“犬子既然已经身在西北,陛下对老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柳临溪闻言一怔,没想到程远竟然去了西北?
程远可是太傅最小的儿子,也算是程家后辈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了,程太傅竟然允许他去西北?
李堰开口道:“先生,朕并非不放心,只是您年事已高,徐州营一行路途颠簸……”
“大宴如今战事吃紧,老臣这身子骨,就算是死在徐州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太傅掷地有声的道。
柳临溪看着程太傅,见他头发已经花白,整个人老了许多。他对程太傅了解不多,但知此人向来直言不讳,虽不得李堰喜爱,但忠君为国之心却是毋庸置疑的。否则,先帝也不会让他来做李堰的先生。
“求陛下成全。”程太傅见李堰不语,撩了衣袍便跪下了。
李堰上前扶他,程太傅却颇为坚决看看着他道:“臣愿前往徐州营,求陛下成全。”
李堰知道自己这个老师的脾气,事已至此,他若是不答应,这程太傅估计能当场撞死。李堰无奈只得点了点头道:“朕允了先生便是。”
“谢陛下成全。”程太傅这才就着李堰的搀扶起身。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朕派一队禁军护送先生前往徐州。”李堰道。
“谢陛下信任,老臣定不辱命。”程太傅颤颤巍巍地又朝李堰行了个礼。
此事敲定,徐州营增援西北一事便算是成了一半。
众臣离开之后,李堰心中百感交集。
柳临溪看出他有心事,伸手在他手上轻轻握了握。
“朕自幼便不喜欢他。”李堰道:“整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做派,朕做什么他都不满意,还经常给父皇打小报告。朕登基以后,他那副做派也没见改了,依旧把朕当成一个三岁小孩一般,在朝堂上经常给朕难堪,动不动就反驳朕,从不考虑朕作为皇帝的颜面。”
起先李堰还颇为尊重他,念着师徒的情谊,很少顶撞。
时间久了,李堰也不耐烦了,便很少再给他面子。
久而久之,师徒两人便越来越疏远了。
尤其柳临溪中毒之后,俩人几乎形同陌路。
柳临溪失笑道:“看不出,陛下这么记仇?”
“方才他跪在朕的面前,朕才发觉他真的老了。”李堰道:“好像突然就头发花白,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朕心里竟有些难过。”
李堰幼时,程太傅还算正值壮年。
自先帝走后,似乎这帮老臣也都跟着一起老了许多。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太傅的心里,又何尝不是把陛下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柳临溪道:“依我看,太傅对陛下尚要客气许多,至少比对自己家的儿子要宽容。”
柳临溪还记得程远和程太傅就是水火不相容,否则后来程远也不会从了军。
如今程远又跟着于行之去了西北,也不知程太傅心里作何滋味。
说到父子,柳临溪心中骤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又陪李堰在御书房待了一会儿,便离开去了承悦宫。
十方正在练字,一看到柳临溪忙放下毛笔跑过来迎他。
“爹爹,今天是出什么事情了吗?我看苏公公他们都很紧张,好像愁眉苦脸的。”十方问道。
“嗯,出了很不好的事情。”柳临溪道:“有一个叫大周的国家,在西北和咱们打起来了。”
在柳临溪眼里,十方年纪虽然小,但悟性很高,所以他对十方从来不用哄小孩的那一套。
许多真相,他也不会避讳朝十方说实话。
十方皱了皱眉道:“打架,那会有人受伤吗?”
“两个国家打架,不仅有人会受伤,还会死很多人。”柳临溪道:“我从前便在西北打过很多年的仗,看到过很多人死,也杀过很多敌人。”
十方皱了皱眉头,一时有些难以想象战争这件事情。
柳临溪解了自己衣衫,脱了上衣,露出满身伤疤。十方一见顿时有些惊讶,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问道:“这些伤口,也会和我的伤口一样,很疼吗”
“刚受伤的时候会比较疼,现在已经不疼了。”柳临溪道。
“那你还会去打仗吗?”十方问道。
柳临溪摇了摇头道:“如果西北的战事一直不停,我就要去。”
十方瘪了瘪嘴,上前一把抱住了柳临溪道:“我不想然你去。”
柳临溪道:“我也不想去,没有人想打仗,但如果我们不打,大周就会侵占我们大宴,到时候大宴的子民,就会成为大周的奴隶,会有更多人去死。”
“那怎么办?”十方一脸忧愁的问道。
柳临溪道:“所以,我想阻止这一切,你愿意帮我吗?”
十方重重的点了个头。
柳临溪抱着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快要入夜的时候,柳临溪去了一趟御书房,朝李堰要了一道圣旨。
“你确定这么做有用吗?”李堰问道。
“总得试试。”柳临溪道。
李堰拟好圣旨,盖了玉玺,将圣旨递给他道:“朕陪你一起。”
“不用,我自己去反倒更好说话一些,他也不会那么防备我。”柳临溪道。
李堰想了想,只得同意,但还是安排了暗卫跟着柳临溪。
柳临溪带着十方,去了天牢。
“十方,你和苏公公现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你再进去。”柳临溪道。
十方点了点头,看着黑乎乎的天牢,有些害怕。
柳临溪道:“放心,会有人保护你的,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嗯,十方不害怕。”十方道。
柳临溪蹲下来,摸了摸十方的脑袋,开口道:“一会儿进去见到那个人,不要怕他,不然他可能会非常难过。”
“他是谁?”十方问道。
“他是一个做了错事的人。”柳临溪道:“但也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所以,你要让他伤心,好不好?”
“嗯,记住了。”十方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道。
柳临溪叹了口气,提步进了天牢。
天牢里潮湿又阴冷,而且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柳临溪却顾不上这些,他此刻心里又矛盾,又痛苦。
他曾想过,一辈子都不会让十方来见董归,但今天那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便忍不出想来试一试。尽管他非常不赞同自己的做法,十方还那么小,不该经历这些。可如果能为大宴的局面,争取到多一点的胜算,他不介意自己做一回“恶”人。
董归被用锁链锁住,关在了一间单独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