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没发觉?”柳临溪问道。
“陛下每次都会点安神香,而且怕吵醒将军,大都是和衣而眠。”苏恒道:“早朝前,又提前就起了,所以将军才未曾发觉。”
柳临溪闻言心中一动,这才觉出来身上这件李堰的外袍,确实沾着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仔细想来,他这几日被噩梦所扰,也确实后半夜会睡得更踏实一些……
没想到竟然是李堰的缘故。
当夜有李堰同塌而眠,柳临溪难得没有再做噩梦。起初他还有些别扭,不知道李堰打的什么主意,生怕他在床上又闹什么幺蛾子。没想到李堰真的只是陪他睡觉,沐浴完了之后躺在床的一侧,老老实实闭着眼睛。
等柳临溪沐浴完出来,李堰已经睡着了。他这几日太累了,每日都是来霁月居躺在柳临溪身边的时候,才能短暂的睡一会儿,其他时候几乎连膳都顾不上用。
柳临溪凑近了些,侧头看着李堰熟睡的脸,见他下巴上已经冒出了青茬,想来这几天忙得连胡子都没好好打理。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让李堰身上的少年气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成熟男人的气质。
屋子里淡淡的安神香弥漫开来,柳临溪心里莫名变得踏实了许多,就那么侧头盯着李堰看了一会儿,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
次日一早,秋猎的队伍从皇宫出发,直奔湍河营驻地。
随行的人,除了负责护卫的禁军之外,还有一些获得了秋猎资格的官宦子弟,其中就有柳向晚。因为此前得了李堰的应承,柳向晚可与李堰同乘,所以柳向晚便坐到了柳临溪所在的马车上。
柳临溪看了李堰一眼,心中有些不解。他今日在随行的队伍中并未见到陆俞铮,禁军中领队的是统领肖英。此人无论资历还是职位都比陆俞铮要高一些,但他毕竟是先帝的禁军统领,无论年纪还是理念都与李堰不大一致,所以陆俞铮来了禁军以后,肖英一定程度上便算是半退休的状态了。
好在肖英对李堰还算忠心,也并不恋权,所以和陆俞铮没什么冲突。
按理说陆俞铮既然是李堰最信任的人,去秋猎这么大的事情,应该会被安排随行才是?可偏偏今日来的是肖英!柳临溪本就担心此行出岔子,见陆俞铮不在,心里越发没底了。
但这会儿柳向晚就坐在旁边,柳临溪也不好直接问李堰。
随行的子弟对柳向晚与李堰同乘一事颇为好奇,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你们说,陛下是更喜欢武人还是文人?”
“你怎么不问,是喜欢新人还是旧人呢?”
“原以为陛下得了柳将军青睐,能好好待他,没想到这都过去这么久了,连个封号也不给,更别提大婚了……”
“总不能等孩子生下来再给名分吧?”
“柳将军七尺男儿,岂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众人七嘴八舌,显然各个都对李堰和柳临溪的家务事很感兴趣。
旁边一位学子有些看不过去了,开口道:“柳二公子多半是去陪着他的兄长,和陛下有什么关系。朝中谁不知道,陛下对柳将军极为宠溺,据说没有柳将军陪着,连饭都不吃。”
“真的假的?陛下看着不像那么腻歪的人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英雄难过美人……英雄关。”那人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咱们在宫门口多候了近两刻钟,你们可知道是为何?”
“为何?”众人齐声问道。
“因为柳将军没睡醒,陛下不许人去叫,一直候到柳将军醒过来,这才出发的。”那人怕众人不信,又补充道:“我有兄弟在禁军当值,还亲眼看到过陛下帮柳将军剃须呢。”
众人闻言纷纷称奇,没想到李堰看起来这么冷清的一个人,对柳将军竟然这般溺爱。
果然是英雄难过英雄关呐……
马车里的李堰揉了揉鼻子,丝毫没想到自己被人编排成了这样。
“咱们这一路,大概什么时辰会经过湍河?”柳临溪突然问道。
“午时二刻。”李堰道。
柳临溪暗自盘算了一下,心里不由又有些紧张起来。
他在梦中无数次地跌进过那条河里,现实中却未曾见过。
尽管知道今日有禁军护卫,即便路过湍河应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柳临溪还是忍不住有些忐忑。那条河于他而言,就像是个挥之不去的噩梦,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能让他出一身冷汗,更别说今日要从那里过。
“兄长,你不舒服吗?”柳向晚关切地问道。
“没有……”柳临溪摇了摇头道:“大概是马车有些颠簸吧。”
“兄长身子一直未曾大好,按理说不该来凑热闹,该好生休养才是。”柳向晚说着看了李堰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意味难明的情绪。
李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拉过柳临溪的手覆在掌中,一边轻轻摩挲着替柳临溪驱散手上的寒意,一边开口道:“怪朕,一日不见柳将军便心慌睡不着觉,这才硬拉着他来的。”
柳临溪:……
怎么今日柳向晚和李堰的态度都怪怪的?
马车内的氛围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微妙,柳临溪先前还以为李堰又会像上次一样与柳向晚“你来我往”一番,没想到今日他们二人都沉默寡言,偶尔目光交汇也带着意味深长的交锋。
柳临溪双手被李堰暖地恢复了些许温度,整个人也暂时放松了不少,再加上马车内十分安静,他没一会儿竟倚在李堰肩膀上睡着了。
等柳临溪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围场。
外头的喧哗声传到马车内,柳临溪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湍河……竟然被他睡过去了……
他以为的惊心动魄并没有来,柳临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茫然。
围场外头,此时已经搭好了营帐。
湍河营的士兵们列队立在营前的场子上,看那架势来了足足得有上千人。
李堰循例去检阅了一番,直到黄昏的时候才回到营帐。
柳临溪见他面色不大好,一问之下才得知,今日迎接李堰的人中,竟没有湍河营的主帅。
若说进宫述职主帅不亲自前往还可以寻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如今李堰亲自来了,主帅还不出来接驾,这就十分猖狂了。
“陛下……”柳临溪伸手覆在李堰的手背上,指尖带着去而复返的凉意。
李堰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道:“你放心,朕有分寸。”
李堰到底年少,柳临溪还真怕他会沉不住气。
毕竟这是在湍河营的地盘上,真要起了冲突,恐怕后果难以预料。
“一会儿朕会去同他们宴饮,你不必跟着了,朕让苏恒弄些吃的来给你。”李堰道。
“为何不让臣同往?”柳临溪开口道:“怕臣丢了陛下的面子吗?”
李堰一怔,苦笑道:“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臣知道,陛下怕湍河营的人在宴席上耍花样。臣堂堂一个疾风将军,难道会怕了湍河营不成?”柳临溪道:“他们若要为难,让他们来便是,臣若躲在营帐里做缩头乌龟,别说是陛下的脸面,就是西北军的脸面也要丢尽了。”
柳临溪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几分难得一见的匪气,那气质放在他苍白的面上不仅不显突兀,竟有几分莫名地契合,仿佛是从他骨子里生出的气韵。
李堰心中顿时敞亮了几分,反手在柳临溪手上握了握,道:“好,那将军便与朕同往。”
京郊的傍晚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柳临溪与李堰并肩从营帐里出来,身上披了件厚厚的风衣。
营前的空地上燃起了数堆篝火,篝火旁摆了几桌宴席。同往秋猎的官宦子弟们及禁军、湍河营的部分军官都列席其中,主位空出了一个位子,是给李堰的,旁边已经坐着的人便是一整个下午都未曾露过面的湍河营主帅梁峰。
这梁峰看着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得人高马大,面相也颇为彪悍,倒是一副天生的武人面孔。与梁峰相比,柳临溪实在是显得单薄了许多。
“臣,恭迎陛下。”梁峰在李堰走近之后才起身行礼。
李堰面上不动声色,伸手虚扶了一下让他平身。
“谢陛下。”梁峰待李堰入座后,目光看向柳临溪,见柳临溪立在李堰身边不由一怔,开口道:“柳将军请入席。”
柳临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本将军习惯站着伺候。”
梁峰闻言一愣,但见柳临溪面色沉稳,虽看起来略有些文弱,却隐隐透出几分煞气,一时也不敢勉强他,只得作罢。
席间很多人都没见过柳临溪,初时还以为李堰身旁这个白白净净的男子是个文臣,待得知他是疾风将军之后,都惊讶不已。一旦他们接受了柳临溪的身份之后,再看向他,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忌惮。
行伍之人大都知道一个道理,战场之上切忌以貌取人。
一个在西北战场没有过败绩的人,越是看起来没有威胁,反倒越有震慑力。
不知是不是出于对柳临溪的忌惮,梁锋当晚在宴席上的态度十分得体,对李堰倒是丝毫没有怠慢。酒过三巡,兵士们抬上来一头活鹿,那鹿被缚住手脚倒挂在木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