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恩挑了挑眉,拿了一支烟,魏如否正准备收回手,却见对面又伸来一支洁白纤细的手,娜依尔竟然也从他的烟盒里拿了一支烟。
她叼烟的动作不算熟练,但把烟头含入唇间时却有一份特殊的美感,“魏少校,丑话说在前面,我相信我们双方的行动都是已经向上级汇报过了的,如果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双方各自担责,决不能让我们这里的小范围冲突成为前线的导火索。”
“这是自然。”魏如否对上她的目光,点了点头,唇角的弧度又稍稍上扬了些,“不过,我很好奇娜依尔小姐的看法——你觉得前线会打起来吗?”
刚刚还融洽的气氛顿时冷却,娜依尔看向魏如否的目光也变得锐利。她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轻笑道:“这件事,我倒更好奇魏少校的看法,毕竟,是贵国先宣战的不是吗?”
距离帝国宣战,前线对峙已半月有余,目前双方都是高度戒备,却似乎也都没有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魏如否倒也不恼,反而是平静道:“原本我觉得应当是会打起来的,但现在又觉得似乎不打也有可能。不管怎么说,我希望至少他们可以坚持到等我们这边结束了再打,以免破坏我们来之不易的友谊。”
魏如否坦然的目光令娜依尔不知为何感到了些许不好意思,她撤开目光,冷淡的哼了一声,“只不过是暂且合作的关系罢了,别以为抽你一根烟就是友谊。”
“是,受教了。”魏如否始终挂着笑意,“那么行动时再见吧,今天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罢魏如否和楚以云便径直起身离去。
娜依尔的目光长久停留在魏如否的背影上,手中的烟静静燃烧着。
“怎么?”雷蒙·德恩打趣的声音划破了屋内的寂静,“是不是觉得魏家的男人不是那么讨厌了?”
娜依尔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少校,有你的衬托,其他男人的确都显得没那么讨厌了。”
雷蒙·德恩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
然而笑完之后,他的表情又变得沉肃,“前线恐怕,真的会打起来。”
娜依尔有些吃惊的看向雷蒙·德恩,“之前不是说不会主动打……”
“情况有变。”雷蒙·德恩面色冰冷,“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我们的合作伙伴,你说呢?”
娜依尔半晌讷讷无语,似乎是有些犹豫,然而她最后还是抿了抿唇,坚定道:“少校,诺依曼家族永远和德恩家族站在一起,我也会为您而战!”
雷蒙·德恩摆了摆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娜依尔,我想问问你的真心话。”
娜依尔瞳孔骤缩,紧张的看着雷蒙·德恩。
“娜依尔,比起家族,你想为自己而战吗?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觉得羡慕你姐姐娜拉?”
面对雷蒙·德恩仿佛拷问一般的目光,娜依尔只觉得心头巨震。
她想再说一遍,诺依曼家族永远和德恩家族站在一起,她是家族的刀,是家族的盾,永远守护联盟的荣耀与信仰。
然而雷蒙·德恩的目光却令她开不了口,她仿佛又看见姐姐娜拉收拾行李离开的那一夜,她在娜拉身上看到的那种释然与自由。
她是眼睁睁看着娜拉离开的——虽然她破口大骂,却没有伸手阻拦;虽然她后来遭受了家族严厉的惩罚,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娜拉最后同她说的话。
她记得娜拉说:“我不想被捆在家族的战车之上,做一个没有灵魂的炮口。娜依尔,家族的战车如果永远这样向前,势必会把所有人都拖入深渊。我是个懦夫,选择在这里逃走,但如果有一天你也撑不下去了,来找我,好吗。”
娜依尔又艰难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余下了一片沉默。
“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走在回营地的路上,楚以云忽然开口问道,“照理说真有这么大的好处,他们为什么不独自吃下,竟然要硬塞给我们一半?我们毕竟是敌人。”
魏如否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颇有些惊奇的看了她一眼。
夜色之中,楚以云目光澄净,带着求知欲和尊敬,并不像是之前那颇自以为是的样子。
魏如否笑了笑,觉得这孩子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便回答道:“因为他们吃不下。”
楚以云思索一番,仍没有想通其中关窍,“联盟的体量可是比帝国还要大,如果是我拿到这样的消息,必然想自己先把好处吃空,就算要分也会分给相熟且交好的世家,断然是不会塞给敌人的。”
“他们的敌人,可不仅仅只有我们而已。”魏如否提点道。
这一句话立时便打开了楚以云狭窄的思维,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对。”魏如否点了点头,“你类比想想,便能明白大半了。”
楚以云立即又将整条逻辑理了一遍。
从雷蒙·德恩透露出的消息来看,由于他们家涉及能源生意,所以对星力石这一块非常敏锐,一直都想找到汐壤帝国星力矿如此丰沛的原因。
然而在这些年的探查之中,饶是以德恩家族的能量,竟然也毫无斩获,这让德恩家心中生出了怀疑。
虽然因为怀疑就直接暗地里找了星盗去试探,这令楚以云觉得十分不齿,然而雷蒙·德恩在谈到这件事的时候,却只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你们家族不会没有生意吧?资本这东西,本来就是喝着血才能长大的。”
这毕竟事关德恩家的脸面,也可以说是波及到了联盟的脸面,所以德恩家原本只是让星盗想办法混进黑市,看能不能旁敲侧击打听到一些什么。
星盗们经历了漫长的潜伏,总算是摸到了一些门路,然而这就是他们摸到的这一点点东西,为他们引来了灭顶之灾。
汐壤帝国竟调动全国之力追杀这批星盗。
星盗们自然不甘于坐以待毙,全力与汐壤帝国周旋,一面又以消息向德恩家族要求提供更多的武器和能源。
也说不上是哪边先上了头,这场星盗与汐壤帝国之间的战争突然就像是被开了加速器一样的向前猛冲。
本来汐壤帝国虽不是什么大国,但举全国之力,还不至于连一窝星盗也收拾不了。
可星盗却偏偏拿着德恩家族提供的武器和能源,越战越勇,大有要与汐壤帝国同归于尽的架势。
最终还是汐壤帝国先扛不住——他们也从那些星盗使用的武器里看出了门路,这恐怕不是普通的星盗找茬,而是有大人物瞄上了他们的星力矿。
因此汐壤帝国便妥协了,他们向联盟发起求援,希望联盟能够扼制星盗,帮助汐壤帝国重建秩序。
这自然是正中了德恩家族的下怀。
然而汐壤帝国常年斡旋于各方势力之间,还把星力矿的生意经营的这么好,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在向德恩家族妥协的同时,竟然也公开向帝国发了求援信,要求两国共同派人帮助汐壤帝国。
与此同时,他们还在求援信中极为苛刻的要求双方都只能派遣一位少校或以下级别的官员,带领新兵前来协助——理由是残酷的战争给当地人民留下了惨痛的心理阴影,担心士兵引起冲突,使情况进一步恶化。
这让德恩家族感觉气恼不已。
说来可笑,这场资助星盗的战争消耗颇大,然而最终拿到手的消息,却也只是知道汐壤帝国的大多数星力矿都从一颗星球之上的某一处地下矿秘密生产,至于这个矿里到底是什么模样,仍旧是毫无头绪。
但既然已经在这里花了这么多钱,德恩家族势要拿回投资成本,绝不愿意轻易放手。
因此虽然汐壤帝国的条件苛刻,但只要能够光明正大的进入汐壤帝国,德恩家族还是认了。
联盟内部笑成一片,都赌这次德恩家族栽了跟头,必将无功而返。
虽然从未有人说出星盗袭击汐壤帝国这件事是德恩家族的手笔,但在联盟内部,这已经算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无数人都看着德恩家的笑话,也在伺机窥探,一旦德恩家族不慎翻船,便可以从他们身上撕咬出一块血肉。
毕竟德恩家族所掌控的能源领域可是令所有人都眼馋的大肥肉呢。
面对这种情况,即便是叫人看了笑话,德恩家也不得不强行应下率兵援助汐壤帝国的任务,并把这个担子交到了年轻的雷蒙·德恩手中——没办法,少校及以下军衔,他们实在找不出更有经验,年纪更大些的人了。
只不过联盟众家族都没有想到的是,星盗们虽然几乎“一无所获”,却带回了一个足够震惊所有人类的消息。
那些星力矿石的出产,似乎和虫族有关系!
德恩家瞒下了这最有价值的信息,只佯装自己不知,派了家中小辈去收拾烂摊子,然而实际上,却在意图把手伸的更远。
夏陆帝国的确是敌人不错,可对德恩家族这样一个庞大的,将其根系都已经真真扎入联盟土壤之中的家族来说,能够毁灭他的绝不是别国的敌军,而是同样在联盟土壤之中汲取养分的其他家族。
“敌人从来都不是只在外而已。”魏如否对楚以云总结道,“无论对于国家,还是对于世家,都没有永远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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