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韩云在写给骁粤的信中提到,让骁粤拿着这本驭兵之术成为真正的“骁韩云”,那是染着骁韩云鲜血的血书。
骁粤还没做好准备辜负这份嘱托,可方裕物居然提出这样的条件。
看到骁粤犹豫,方裕物略微动了动眉骨,用买菜时讨价还价的口吻道:“要不这样,本候姑且想想办法,把我那心地善良的皇侄先从大理寺保出来,如何?”
骁粤仍旧震惊地看着他。
方裕物觉得骁粤和骁韩云容貌上最大的区别就说眼神,骁韩云的眼神总是冷冷淡淡的,仿佛任何污秽的欲望都无法在那双瞳孔里存活,但骁粤不一样,骁粤的眼神宁静,和煦,在他深深地望向你时,连那纤长的睫毛都染着呼之欲出地渴望。
也正是因此,方裕物在某些时候,甚至觉得骁粤是喜欢他的。
就像此刻。
方裕物露出了一种名为“享受”的表情,喟叹道:“本候真是爱死你这种眼神了。”
“…”
方裕物越靠越近,灼热的气息钻进了骁粤的耳心:“就像藜芦草的花,洁白诱人,却从根到花蕊全是致幻的剧毒。”
太近了……骁粤感觉到方裕物的唇有一刹那触碰了他的耳廓。
他猛地后退了半步。
“哈哈哈哈!”方裕物收起折扇,“本候就是稍稍试探你,不必如此紧张吧?”
骁粤的脸上浮现了略微的抗拒。
他没有刻意紧张,只是他这身体似乎认人,除了祁宸,其他的触碰都让他倍感别扭。
方裕物有些气馁地笑了,“还真是怀念鞑玡山的日子,一回这郦都城,骁粤又要做回本候的敌人了。”
“我…”骁粤欲言又止,方裕物的话不偏不倚地戳中了他的心,这让他顿时感觉一阵心酸。
如果骁粤可以选择,他最不想的就是成为方裕物的敌人。
曾经骁粤天真地想过要化解他和祁宸之间的矛盾,但如今他才算彻底醒悟,
原来选择权从来不在他的手里,而是在他们自己手中。
可这两个人谁也不愿意放弃,甚至不愿意退让半步。
骁粤已经无话可说,惊讶之色还未完全退去,纠结和悲伤已经覆盖了他的虹瞳。
虽然骁粤很不赏脸地一句茬也不接,但方裕物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他用折扇指了指黄天厚土,无奈道:“人皆有不忍之心,天下之大,此间唯骁粤占据本候心间点点,本候又怎会踩着你的尸体进这扇门。”
方裕物两步迈下阶梯,莫子卫很懂事地带着人马准备撤退,只见方裕物忽然转身,对骁粤说:“骁粤啊,哎,你要好好考虑,我等你。”
方裕物的背影被侍卫军淹没,很快消失在了大院里。
福嘉赶紧拉着骁粤:“善卿您不该如此护着老奴,这刀剑无眼,万一伤者您可怎么是好。”
“…嬷嬷我没事。”骁粤的视线一直望着方裕物消失的方向,看着无数双铁铸的靴子将原本芳草萋萋的草坪,踩得面目全非。
齐德隆姗姗来迟,踩着草地上裸露的泥土,径直冲向骁粤:“我的天…呼呼……储玉真他妈是个莽夫,一言不合就跟人干仗,我还白挨了一刀,你看衣服都破了,还好是砍在我的玉佩上,不然……咦?不是说被重重包围了吗?人呢?
“走了。”骁粤转身走进了千秋殿。
齐德隆挤开福嘉,追在骁粤后面:“现在怎么办啊?整个府邸都被搜刮干净了,这是要封府了?”
“不会!”骁粤推开了祁宸的书房,“只是王府的大部分殿阁会被查封而已,反正现在王府的家仆也没几个了,住不了那么多房子。”
齐德隆追着骁粤径直走到桌案边:“你说得轻巧,这么大的府院,没人打扫不出几天就成了荒野丛林了,到时候蛇虫鼠蚁横飞,还能住人吗!”
骁粤记得清楚的桌案底下有个暗格,里面是祁宸与朝中各部官员的往来书信。
骁粤掀开织锦云纹的桌帘,钻进了桌肚里,仰躺在地板上:“你要是嫌弃王府可以去侯府住,或者带着你的财物出去置办房子,不必跟着我。”
齐德隆趴到地上,看着他怼:“你少说这些屁话, 现在祁宸是进了大牢了,他脾气那么烂又得罪那么多人,搞不好在牢里被人给咔嚓掉了,哎呦你踢我脊梁骨干什么——”
福嘉:“竟敢直呼王爷名讳,死罪!”
“矫情!”齐德隆生气地在地上蹬腿蹦跶了一下,“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倒台了不知道多少人盼着他赶紧死,他连明天的太阳都不一定见得到,还搞这些虚的,你们这些古代人真是顽固不化!”
“啪嗒”一声,桌子背板上镶嵌的暗盒打开了,骁粤摸到了一叠很厚的纸:“福嘉嬷嬷。”
福嘉:“老奴在。”
骁粤:“您把王爷的公文折子整理一下,给监察寮的人送出去,顺便再仔细找找王爷爱藏东西的角落,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好。”
骁粤:“齐教授,帮我拿火盆。”
……
骁粤在祁宸的桌下、地板的暗缝里找到许多封存的信件,还在“瑰玮绝特”的匾额后面找到的在祁宸身后的官员名册。
齐德隆将信件一张接一张地扔入火盆,骁粤盘腿坐在盆边,眼中映着雪白的折子本,也映着曳动的火光、
折子本在骁粤的手中微微颤动,骁粤终于明白为什么祁宸那么爱他,却还是会忍痛利用他争夺储位,一张折子本,整整十七页,写满了朝中官员的名字,上至正二品朝臣,下至从十品的间谍……
方裕物要找的,就是这个吧?
齐德隆将最后一张盖着顺天府尹印的信件扔进了火里,伸手去抽骁粤手中的折子,定睛一看,哇了一声:“卧槽,这个东西真的能烧吗?这么多人祁宸他记得住吗?”
“记不住才写下来。”骁粤平静道,“这个东西最不能留。”
齐德隆瞠目结舌:“这可是勾结朝廷命官、买官受贿的铁证,这名单要是曝光出去,别说上面的人全都要满门抄斩,怕是连太上皇从棺材板里蹦出来也保不住祁宸的脑袋。”
骁粤:“烧了吧。”
齐德隆把折子扔进了火焰里:“烧吧烧吧,反正如果…我是说如果祁宸还能绝地逢生,这上面的人会一个不少地冲上去继续抱他大腿的,虽然希望不大。”
骁粤怔怔地盯着火盆,折子在鲜红的火舌中逐渐弯曲、变黑、燃烧,直至化为灰烬。
骁粤有种莫名的不安,方裕物今日没有拿到他想要的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齐德隆说得没错,祁宸如今大势已去,想要害他的人多如牛毛,他这样被关在大理寺处境相当危险。
齐德隆:“你说这皇位在家族内部传承危害多大,还是咱文明社会能者居之,几年一换,哎你去哪儿啊——”
“找明朔,进大理寺。”
骁粤人已经不见了,只有声音从打开的门框外传来。
第97章 第六卷 ·花灯红树红相斗(17)
大理寺乃太祖皇帝亲自设,执掌刑狱案件审理,相当于现代最高人民法院,大理寺所断之案,须报刑部审批,而祁宸所在的大理寺狱,是关押王城地区重案要犯的场所。
于是明朔带着骁粤先跑了一趟刑部,求见了刑部侍郎段秋生,起初被拒之门外。
在这般多事之秋,曾站在信王身后的朝臣无一不想明哲保身。
虽说骁粤也不想连累无辜,但没有段秋生的帮衬,他根本进不了大理寺狱。
于是他只能威胁段秋生,撒谎说祁宸的名册还在他手上。
段秋生年过六旬,为官半生,虽不算清廉,却也从未徇私枉法,故而子孙福厚,四代同堂,骁粤承诺,只要段秋生带他见祁宸一面,他便从此不再多加为难。
段秋生只得变相以“皋戌和亲使臣探监”的由头,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说服了刑部尚书大人,拿到了一纸通行令。
可一行三人在赶往大理寺狱的途中,竟然收到了大理寺狱走水的消息。
大理寺狱共有三个监区,第三区是活牢,关在这里的人大多未被确凿论罪,但也会因为案件延误审理,而导致许多人童颜进,鹤发出。
刑部公文上,祁宸便关押在这第三区。
但骁粤赶到的时,第三区已然烧成了一片黑烟弥漫的黑房子,由于监牢是以钢铁为建筑骨架,所幸并未坍塌,火势业已即时扑灭。
第三区前,光洁的大理石路面上密密麻麻都是盖着 白布的小山丘,段秋生提着衣摆,慌慌张张绊在了一条焦黑的胳膊上,险些摔在尸体堆里:“骁将军这这这……这里面……”
段秋生话还没说完,骁粤已经朝着最前方的围墙参天的深灰色甬道跑去。
骁粤盯着呛人的浓烟,从人群中穿过,撞开了无数狱卒和廷尉,甚至两度撞上抬行中的焦尸。
他知道,躺在地上的尸体里不可能有祁宸,他再怎么落魄也是个皇子,他不会跟那些囚犯一起被丢在地上,他至少……至少……
骁粤的心脏仿佛变成了一块布满棱角的石头,他望着甬道两侧的石台上一排盖着黄布的尸体,五脏六腑都在极度的惶恐中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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