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粤笑了笑,将青团放进小竹篮,没再说什么。
他又不傻,在这个封建的社会里,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情事本就亡故世俗道德,如今他被人说成是信王发泄的工具,浑身自是没一块肉是干净的了。
出了膳房,骁粤本是要打发储玉回潇湘阁,说是自己想静一静,但储玉不放心放他一个人独处,于是拎着篮子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骁粤是第一次从膳房走往千秋殿,这段路比想象中短得多,骁粤甚至还未想好跟祁宸说点什么,便已经站在了千秋殿的石阶下。
骁粤忽然犹豫了,他不确定现在的祁宸还想不想再见他。
望着千秋殿的匾额,骁粤忽然想起了祁宸疯狂占有他时,在他耳边说的话,他说:你只能是本王的,本王一个人的。
言犹在耳,每每想起都会饱满地填充着骁粤的心脏,而充实过后却只剩令他更深的空虚与惶恐。
他不知祁宸对他的占有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祁宸真的爱他,为何要将他扔在世俗的风口浪尖,又为何会让他陷入被遗弃的恐惧……望着眼前的灰色石阶,骁粤忽然觉得好辛苦。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即使是生离死别,即使隔着永世不见的生死海,骁粤也从未觉得,向他迈进一步会这么难,难到让人望而却步。
可骁粤离不开他。
他的爱人用了两世的臂膀给予他依靠,在他的身体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在经年累月的纠缠中,骁粤灵魂中的每一丝色彩都染上了他的气息,就像一株无法失去乔木的菟丝子。
“倌人。”储玉将小竹篮递给他,“没有王爷传唤下人不能进去,卑职在这儿等您。”
千秋殿书房内——
沈易安拎着鸟笼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一边冲鹩鹦吹着口哨,一边喂着小米,时不时地撩起眼皮,看看书房之内另外两张严肃的脸。
祁宸坐于书案前,敛眉合上了手中棕红的绢布。
镇抚使曹谦见祁宸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拱手道:“王爷,这红皮卷上所记载的布阵图是兵部的刑大人依照当年北上征战的记忆所画,据说是骁家军驭兵之术的其中一环,”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只是骁家驭兵之术博大精深,任凭刑大人钻研多年,也只能复刻出这七分,但糊弄旁人已是绰绰有余。”
祁宸将红皮卷置于桌前,压着眸子看向曹谦,沉声道:“你想让本王以逸待劳?”
“正是。”曹谦道,“如今西洲屡犯我国边境,您将此残阵交予方侯爷,微臣便联合众人上书举荐方侯爷出兵西洲,往后之事便可尽在掌握之中。”
祁宸垂眼看着破旧的红皮卷,握起了手边的茶杯,似是在思考什么。
沈易安敲了敲竹笼,鹩鹦扑腾着翅膀,插话道:“曹大人,卑职有个小小的疑问,这残卷由谁交给方侯爷比较合适呢?”
曹谦不假思索道:“自然是骁将军。”
沈易安顿时暗笑了一下,继续逗鸟去了。
烧瓷的杯身在祁宸手中裂开了冰裂的纹路,曹谦看他沉默许久,继续道:“骁将军如今与方侯爷交好,此事由他出面定会事半功倍。”
“骁将军?”祁宸倏地抬眸,冷冷地看进曹谦的眼里:“老匹夫,你好大的胆子。”
“王爷!”曹谦应声跪下,“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初我们设计杜鹃坳刺杀,陷害骁将军入狱,咱们费尽心力所做出的牺牲皆是为了这一步棋,您万不可在此关头感情用事啊!”
沈易安终于放下鸟笼,起身上前:“王爷,曹大人所言极是,骁将军如今已经是您的人了,只要您松松口,您想要的人和您想要的东宫,就都在您手中了,这时候功亏一篑实在不值当。”
祁宸:“…”
“啾啾——不值当!不值当!”
祁宸皱了皱眉,阴沉地威胁道:“把你的鸟弄走!”
“臣领命。”沈易安爽快答应,“臣这便将这多嘴的鹩鹦送去膳房,宰了烧着吃,臣告退。”
曹谦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沈易安拽着他一阵挤眉弄眼,生生地将人给拽走了。
曹谦和沈易安转身的瞬间,祁宸沉沉地闭上了眼。
祁宸不得不承认,他很慌,他甚至恨不得彻底地将骁粤与外界的牵扯尽数斩断,让他变成一个废物,让全天的人都唾弃他,抛弃他,如此骁粤便只能依附于他,只能被他圈养在怀中。
可他偏偏不能。
他是心心念念的珍宝,骁韩云的战术天赋和冰心玉胆都曾是令他动心的光芒,那样的他如日耀眼,皎若云间月,皑胜崖上雪。
这样的人,他怎么忍心将他摧毁。
“骁倌人??您怎么在这儿!”沈易安的声音忽然在书房外响起。
骁粤??
祁宸的心里一紧,猛地起身冲出书房。
骁粤手里拿着竹篮,就站在书房门口。
祁宸居高临下地看着骁粤的脸,面色冰冷:“你怎么在这儿?”
气氛凝重,沈易安和曹谦赶忙欠身退下。
骁粤的眼神不自觉地躲闪:“我给您送点吃的。”
凌乱的脚步声消失在长殿尽头,祁宸心里慌得厉害,问:“你敢偷听?”
祁宸的眼神冷得渗人,骁粤心里泛着微微的恐慌,他说:“没有,我刚到。”
“是吗?”祁宸仍然不放心。
骁粤张了张嘴,气息不稳地说:“…是。”
“…”
祁宸死死盯着他,骁粤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光芒让他安心了不少。
在确定过骁粤真的没有听见什么的时候,祁宸松了一口气。
骁粤竟然来找他了,还带着他爱吃的点心!
他不恨自己吗?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祁宸以为骁粤不会原谅他,以为会想从前一样,把自己送给他的衣裳褥幔统统烧掉,再也不期待他这张脸。
骁粤看着祁宸不露声色的脸,半晌,才听他说:“进来。”
祁宸坐回书桌前,抬头看向站在一丈外的人,低声道:“不是送吃的么,拿过来。”
骁粤提着篮子的指节紧了紧,慢慢走上前去,将枣花酥和青团放到了红皮卷的旁边。
祁宸垂下眼,视线微不可察地在红皮卷与枣花酥之间飘移了一下,根本没有半点胃口。
但他还是拿起了一块枣花酥,咬了一口扔回碟子里:“吃过了,拿走吧。”
祁宸随手翻开了一本折子,半晌才发现自己拿倒了,内心油然而生一股焦灼,骁粤仍然站在他的桌前,祁宸没有抬头看他,很自然地将折子倒回来:“你怎么不走?”
祁宸或许不知道,他不笑的样子真的很冷漠,骁粤心颤得生疼。他望着盘子里被咬过一口的枣花酥,眼眶一热,视线一片模糊。
一滴泪从眼角掉出,砸在了桌案边缘。
祁宸骤然抬头看他,眼神里闪过了一瞬心如刀绞的痛意,可惜泪水模糊了骁粤的视线,他没能看见祁宸的心痛。
骁粤深吸了一口气,将哽咽憋回肚里,将几乎没动过的糕点胡乱地装回篮子里,转身便要走。
“站住。”祁宸却叫住了他。
骁粤不敢转身看他,他的眼泪在祁宸的冰冷的挽留声中止不住的往下掉,他竭力地制止了自己好几次,都失败了,他的眼泪根本不受他控制,甚至连大脑都开始不受控制。
他想要逃离,在祁宸的长椅上,他们曾在上面那么亲密地依偎过,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发疯地想要坐到祁宸的怀里,骁粤光是回想那隔着布料肆意交换的体温,便已经像个犯了瘾的瘾君子。
不可以这样!
再这么下去不行!
可是祁宸没有再给他逃走的机会:“骁粤!”
祁宸的声音和脚步声同时响起,旋即骁粤的身体被重重地拽了回去,跌进了那个让他身心颤栗的炽热怀抱。
祁宸眼眶赤红,狠狠地捧住了骁粤的脸狠狠地吻了一下,将他拥进怀中,低沉的嗓音微颤着,“对不起……骁粤对不起!”
骁粤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在祁宸过于温柔的声音中吧嗒吧嗒地掉进他的怀里,心底决堤地悲恸找不到宣泄的途径,亦无法失声痛哭,骁粤只能越过祁宸的肩膀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
祁宸用力地将他勒在怀里,怀中人每一次的颤抖都仿佛抒发着分离的恐惧,他不住地在骁粤耳边重复着那句“对不起”。
此时此刻,骁粤全身心都化在了他的一声声道歉中,就仿佛再多的伤害都可以就这样被原谅,直至很久以后,骁粤才会真正明白祁宸此刻的道歉,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63章 第五卷 ·玉树流光照后莛 (1)未删减版
这一天,骁粤第一次在千秋殿同祁宸一起共进午膳,桌上全是鸡鱼河鲜,都是平日里骁粤碰都不碰的菜。
骁粤坐在楠木桌边,望着整桌的大鱼大肉,迟钝地拿起了筷子。
虽说这些才他都不爱吃,但是也不会过敏,只是单纯没那么而喜欢,吃了也没什么影响。
他的视线在桌上盘旋了一周,选了一道相对更能接受的八宝鸭片,筷子刚伸出去就被祁宸的筷子拦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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