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宸大吼一声:“父皇!”
“宸儿!”老太后满面糟心,“鱼与熊掌焉能兼得,就听父皇的,不许再闹了。”
祁宸张了张嘴,不语。
老太后松了口气,就怕他继续犟下去:“皇帝政务繁忙,宸儿的婚事就交给哀家吧。”
皇上气得面色发青,沉声道:“那就劳烦太后操心了。”
老太后冲皇上压压手,示意他勿要急躁,顺水推舟地道:“这婚期就交由内务府择选?”
“不必。”皇上道,“以免夜长梦多,今日朕便下诏,三日后大婚。”
……
郦都城一夜暴雨,黎明的日头升,一纸圣旨颁至三省六部,信王与皋戌郡主大婚的消息渗透了郦都城每一个角落。
诏书曰:“皋粤二国,世贸其昌,亲结其缡,凤凰于凤,和鸣锵锵,南粤国皇二子祁宸,正一品宗正信王,迎娶皋戌国正一品和亲郡主蓝珺瑶,两国缔结鸳盟,于八月十一永结秦晋之好,普天同庆,钦此。”
不日,长星别院大门重开,钦天监携内大臣、散佚大臣、侍卫、护军等,聘三书六礼,十二版帖,赠封赏九珍,鸾凤紫金冠,十二尺凤尾霞帔,计有镶嵌东珠珊瑚金项圈、衔珠金簪、嵌东珠金耳坠、金银纽扣各百颗、貂皮、獭皮数十张,狐皮朝服一件,狐皮袍一件,雕玲珑鞍马一匹……除此外,仪币包括首饰、衣料、日用银器等上百件。
信王府张灯结彩,红烛囍字,赤绫彩帐,内务府女官八进八出,奉馔酌酒,乐队仪仗设而不作,牛角灯挂满婚道,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而喧嚣之外的王府东南角,只能隐隐听见嘈杂声,时而混着风声传来,时而被风声淹没。
吟霜用石头在院子里搭了露天的锅灶,熬着齐德隆偷偷送来的药,搞得院子里烟雾缭绕。
由于是随意配的药,药效并不显著,骁粤吃了起色特别慢,但好在已经不烧了。
骁粤坐在屋檐上的风铃下,倚靠着斑驳的柱子闭目养神,雨后的空气满是泥土的芬芳,让他格外昏昏欲睡。
吟霜围着药炉踩了一脚的泥泞,叽叽喳喳地跟骁粤搭话:“刚才送饭的人来过了,说明日王爷要大婚,外边可热闹了。”
骁粤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起,眉头似蹙。
祁宸大婚……
难怪这么吵。
骁粤缓缓地睁开眼,望着雨后萧索的杂草丛,和袅袅的细烟,总觉凄凉了些,只是一墙之隔,外边的热闹仿佛怎么也跃不进这冰冷的院子。
他耳边忽然想起熟悉的声音,平静的,温柔的,还有焦虑的。
“本王可以不娶蓝珺瑶,你求本王一声,本王便答应你。”
“那倘若有一日,本王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骁粤,我是个疯子,你爱不爱我。”
“不会……不会有江粤李粤,本王只要你。”
骁粤粲然一笑。
那些种种,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恍若隔世般遥远。
这条路走得太久太远了,骁粤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出发。
他太累了。
吟霜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骁粤却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走不出来。
忽然,左侧墙头上传来了极度嚣张跋扈的声音——
“明朔你大胆!本公主是金枝玉叶,你胆敢碰我一下试试,看本公主不砍了你的脑袋!”
月牙儿搭了一把梯子爬上了墙头,凶神恶煞地冲着脚底下的人嚷嚷。
骁粤撑着柱子站起身,拧着眉望着墙头:“公主?”
他愣了一下,想着祁宸大婚在即,月牙儿来府上也不足为奇。
月牙儿抱着墙头,往下狠狠地踹了几脚:“滚!!谁敢碰本公主,本公主就喊非礼了,让父皇灭你们九族!!”
月牙儿喊着转过头来,看着骁粤憔悴的面容,顿时哭丧起来:“小郎君!!”
骁粤生怕她掉下去:“……公主小心点。”
月牙儿梯子一晃,墙外传来一阵乌泱泱的惊呼,看来人数不少。
“皇兄太过分了,他在外边欢天喜地,扔你一个人在这儿自生自灭,还不让大夫进来看你……哇啊……”
月牙儿露着偌大的兔牙顿时哭出了声,骁粤手足无措:“公主……我挺好的。”
为了彰显自己挺好的,他硬生生将一声干咳别了回去,尽力扬了扬声线:“公主您快下去,这墙腐化严重,您这样很危险。”
月牙儿哭着朝骁粤扔了东西,可惜方向不准,掉进了一堆杂草中,骁粤只隐约看到是个明晃晃的东西。
他正要问月牙儿扔了什么,就看见月牙儿拼命冲他挤眉弄眼。
月牙儿:“储玉我已经帮你安置好了,我在城外三里亭给她立了坟,你不用担心……滚滚滚!!别碰本公主梯子……小郎君,皇兄要娶皋戌的郡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我皇兄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变了,呜呜呜呜……”
骁粤眼眶一酸,冲月牙儿一笑:“谢谢您。”
月牙儿半个身子都扑在墙头上,哗哗地流着眼泪:“皇兄他不让我来见你,说要将你关在这里非死不得出,如果你能逃出去,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骁粤:“……”
“我要走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你记得去三里亭,半山腰的老槐树下,你一定要去……啊啊啊啊!!”
月牙儿从墙头跌了下去,外面的一片哄然,吓得骁粤胸口一紧,直到听见月牙儿跋扈的声音再度响起,骁粤才略微松了口气。
月牙儿只是来告诉他记得去三里亭?
一定要去……
骁粤的月牙儿还想对他说什么,可是……
可是骁粤还不知道何时才能离开。
吟霜在草丛里扒了半天,找到了那个亮闪闪的小东西:“哥哥你看!”
骁粤循声看去,震惊的光从瞳孔深处溢出。
那是一把钥匙。
月牙儿为什么会扔进来一把钥匙?
吟霜蹦跳着窜到骁粤跟前,一双大眼睛满是好奇的光:“哥哥,这把钥匙不会是开那扇门的吧?”
吟霜的指着锁死的院门。
骁粤长长地吁了口气,坐回柱子下:“锁在门外,咱们在里边,拿钥匙有什么用。”
吟霜挠了挠后脑:“好像是用不上。”
这月牙儿也真是的。
且不说能不能开了这扇门,即使骁粤走出这间院子,恐怕也出不了这座囚笼般的府邸。
骁粤起初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入夜后,齐德隆那颗犹如被烧焦的爆炸头从门洞里伸进来,骁粤才知道那把钥匙是做什么用的。
原来福嘉亲眼看到月牙儿偷走了钥匙,于是找到了齐德隆,让齐德隆撑着王府上下进入人员混杂的时机,带骁粤逃出去。
静库的大门被推开,夜色下的静库阴暗森冷,半弦月的光冷冷地洒下来,齐德隆望着里头的一片荒草,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转头就撞上骁粤见鬼的眼神。
齐德隆的头发就像个被烧焦的鸡窝:“昨夜不是打雷了,我在后边铁器库抓滚地雷,就那个,不小心电了一下……哎呀别磨磨唧唧了,福嘉把东西二院的人都支走了,她还在歪脖子树下小门那儿等着咱们,快点!”
“哥哥你要走了吗?”
吟霜仰头看着他。
骁粤愣了一下,理了理她额前的发丝:“吟霜,一会儿出了这扇门,你就往我们相反的方向走,以后好好跟着福嘉嬷嬷学东西,好好生活。”
“哥哥你要走了吗?”吟霜重复道。
骁粤点了点头,轻声道:“哥哥要回家了,这几天谢谢小吟霜的照顾了。”
吟霜点点头。
“去吧。”骁粤推了推她。
吟霜捧着蜡烛,三步一回头地走出了静库,走进了昏暗的甬道。
骁粤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房顶的红光,王府正院还在紧锣密鼓地张罗。
齐德隆拽着他:“走吧,福嘉只能调走东西二院的人半个时辰,我们就从那边过去,走,哎呦……小心,这有个坑……这边!”
东西二院是奴才居住的地方,王府正值繁忙之际,下人们都还未回来,剩余的护院和守卫也被福嘉借口调走。
骁粤和齐德隆很顺利地穿过两个大院,来到了那棵歪脖子树下。
福嘉就站在树下,见到骁粤立即迎上去,将一个包袱和一块令牌塞进了骁粤手中:“这是王爷的令牌,拿着它出城不会有人查你们,包袱里有一些金条和两套衣裳,出去后找个地方换上。”
!!
骁粤震惊地抱着包袱,神色藏在夜色下看不分明:“嬷嬷你……”
福嘉拍了拍他的手背:“嬷嬷不是帮你,你留来对王爷没有半分好处,老奴不想再看到王爷做出任何疯魔之事了。”
骁粤愣了许久,福嘉听到了他颤抖的呼吸。
骁粤沙哑道:“谢谢您。”
“走吧孩子,”福嘉沧桑的声线颤抖着,“出了郦都城,就不要再回头了。”
骁粤冰冷的指节用力地握了握福嘉的手,道:“嗯。”
齐德隆在门外咂舌跺脚:“快点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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