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沙如雪终于哑着嗓子低声道:“应大哥,我好怕。”
“......怕什么?”应千歧以为他是在恐惧自己也会遇害,于是安慰道:“你放心,不论如何,我会护你。”
青年这才抬起头来望着他,眼角通红湿润:“不是,应大哥,我怕哪一天你也离我而去了,那我该怎么办?”
男人怔了怔,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沙如雪见他不回答,心里顿时更为惶恐,不由得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应大哥,不管你去哪我都要跟着你,如果哪一天你真的不在了......我也会跟你走......”
应千歧沉默了一下,终于皱起眉轻斥道:“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他忽然就感到冥冥之中,有一些东西是他开始不能掌控的了,比如沙如雪眼里的自己,比如缠绕在他们两人身上的未知的命运。
是否这一切,也是背后有心之人所精心安排的陷阱呢?
他终究不愿再想下去。
临行之日,印月显得忧心忡忡,“爹,近来在七江郡所发生的血案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您也要注意安全。”
印更弦却不怎么在意:“放心吧。你跟着应楼主去到江山业火楼后一定要好好修习,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我会的,爹。”
看着面前这对父子依依惜别,眼神久久地盯在印月脸上,应千歧控制不住地又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若当初有幸能够体验到父母双全、身世圆满的感觉,月似钩的人生应当就会同之后完全两样吧。
第59章
应千歧一开始还以为剑炉里至少会有残留些许池英的骨灰,然而印更弦却直言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了。这句话又使得男人与沙如雪更觉难过,即使马车很快离了七江郡,他们二人依旧沉浸在悲痛中难以自拔。
印月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驾车的任务,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不忘安慰道:“前辈,沙少侠,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再如何自责也改变不了结果,倒不如看开一点,也好令池少侠在天之灵安息。”
话虽如此,心里的愧疚仍是一时半会不能消失的。应千歧轻叹一声,便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正在不断后退的风景:“你识得去神晖宗的路么?”
“自是不识,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去江山业火楼的路上。”
男人闻言,想起池英,眼神顿时又黯了下去:“......我需要前往神晖宗告知池兰他之兄长身亡一事。”
不料印月只是轻笑了一声,“前辈,你放心,父亲与神晖宗宗主是旧识,他在三日前便已经发信过去了。”
他如今不再戴着龙首面具,应千歧也被迫时时刻刻面对那张只要短暂看一眼就能令他痛彻心扉的脸。每当印月用清亮双眼注视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就仿佛被放进油锅里烹炸一样煎熬。
“前辈?”
一声犹带不解的呼唤很快让男人回过了神来,他欲盖弥彰地放下了车帘,强迫自己咽下了即将出口的叹息。
沙如雪却敏锐察觉到了他眼里转瞬即逝的那抹复杂情绪。
......为什么应千歧在和印月相处之时总是那么不自然?
但他无法问出口,只得忍住满腹疑惑,在漫长路途中又回想起了那日自己所接触到的记忆碎片。
沉沉暗夜里随飞霜而起的琉华刀光,矫健若游龙、轻盈似灵蛇,大开大合的攻势仿佛是准备要将天地直接劈成两半。那道傲然的雪色身影虽然始终没有转过脸来,仅仅只凭一个背面也足以令人感受凛冽杀意。
那人的气息锐利至极,就像是冰锥最尖端部分的刺,能够如同凝结了千年的寒气那般一下子刻入骨血最深处。
和他以往看到的景象全然不同。
想到这,沙如雪就忍不住偷偷瞥了眼正在闭目养神的应千歧。
他分辨得出来,此前自红莲印记中所窥视到的记忆里,出现的确实是男人年轻时的脸。但这一回他却隐隐感觉到,那袭手执长刀、斩风击雪的身影并非应千歧。
这个陌生人会是谁呢?难道......是月似钩吗?
正盯着应千歧的脸想得出神的时候,沙如雪忽然发现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赶紧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就听他问道:“律秋,那夜你是否已知晓了君萼要你寻找众相镜的原因?”
一直没说话的郁律秋这才开口道:“并未,众相镜还是没有显现出任何画面。可是如果它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的话,师尊又为何要留下那样的话?况且神兵恩赐台应也不会把毫无用处的镜子当作象征兵器供奉起来吧,所以如今对于师尊的遗言,我更是不知该怎么理解了。”
男人皱起了眉,“此话怎讲?”
郁律秋便将君萼死前所说的话语告诉了他。
“若要再度寻我,唯有镜中能得踪迹......?”反复念了几遍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应千歧沉吟片刻,随即有些迟疑地说:“这倒令我莫名联想起了江山业火楼的传承仪式了。”
此言一出,不止郁律秋,就连沙如雪也颇为好奇:“应大哥,那是什么样的传承仪式?”
应千歧道:“我指的是江山业火楼之主的传承仪式。江山业火楼素有规矩,新任楼主都必须进入天穹阁,在得到阁中神玉的承认后才能顺利继位,若是没有通过的话,不论如何都算不得数。”
顿了顿,他又道:“当初楼中发生变故,诸位同修死伤惨重,只余我和另外一人尚且苟活于世。我们俩便一同前往天穹阁想要得到承认,然而那玉却对谁都没有反应,无奈之下,我也只能暂代楼主之职。”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仪式?沙如雪立刻就将疑惑问出了口:“为何没有得到玉的承认就不能算数?那若是所有人都无法让玉产生反应,难道就要让楼主的位置永远空悬下去吗?”
应千歧摇摇头,显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没有人明白为什么,就算是以前楼内的前辈也对此事讳莫如深。大家都只知道每一代红莲五传里都必有一人会得到玉的承认,但如今因为情势所迫,我们才不得不破坏规矩。”
他转向郁律秋,“所以我在想,君萼所言是否会与传承一事有关?”
“师叔,不管怎样,此事我一定会弄清楚的。”郁律秋坚定道,“这是师尊的遗愿,我要竭尽所能去完成。”
此后又连续走了五日。印月与郁律秋交替着驾车,沙如雪偶尔也会出来帮忙,只是每当和印月近距离接触的时候,他就总会感到浑身不自在。
一会儿想起应千歧难以形容的眼神,一会儿又想起众相镜中除了自己以外无人得见的印月的脸,沙如雪只觉眼前好似笼罩着一片雾,他困于其中,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出口。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异常,沙如雪只好尽量避免与印月交谈对视。
“沙少侠,你好像总在躲着我的样子,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聪慧如印月到底还是看出来了,依旧笑眯眯的,用和往常一样友好的口气问道。
沙如雪犹豫半晌后才含糊地说:“并无,只是我本不擅交际罢了。”
印月笑了笑,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的样子:“沙少侠可曾习过刀?那夜比试之时,我观你出刀的动作似乎并不太熟练。”
青年便如实回答:“我确实未曾习过刀,先前也只练过一点掌法。”
闻言,印月倒是有些诧异:“完全未曾习过刀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沙少侠可以算是天赋异禀了。若沙少侠也想于刀道上有所发展的话,待进入江山业火楼后,不如我们两个一同修习如何?”
和印月一同习刀?这是沙如雪从未想过的,但只稍微思考了一下,他还是直接脱口而出:“可我想和应大哥学习剑术。”
印月随即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前辈剑术卓绝,当真能得他教导的话,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了。”
对彼此的了解更加深入后,两人又陆续交谈了几次,不多时,应千歧便掀开车帘道:“前方就是红莲山。”
只要进入红莲山,就能看到江山业火楼了。
听到这话,沙如雪与印月都精神抖擞了起来,几乎是望眼欲穿,恨不得马车能够长出翅膀来飞到江山业火楼门口。
武道巅峰,江山业火楼,究竟会是怎样的一处所在呢?
马蹄与车轮全速碾过山道,扬起了无数飞尘。据应千歧所言,红莲山山体形如莲花,共有五座主次峰,内部一处天然峡谷。其中江山业火楼建于最高的主峰之上,而红莲寺则坐落于峡谷深处。
“应大哥,红莲寺又是什么地方?”
应千歧道:“红莲寺为初代楼主玉穿心所建立的一座寺庙,那枚决定历任楼主传承的神玉便供奉于红莲寺顶楼的天穹阁之内。不过此处在平常乃是禁地,除了楼主以外谁都不能进入,包括我也一样。”
几个小辈已经越听越觉得迫不及待,正当马车亟亟驶入了红莲山范围内的时候,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雪白浓雾便将他们密不透风地包围住了。
印月见状,及时拉住了缰绳,“前辈,此雾是怎么回事?可是江山业火楼的什么机关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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