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秋嘴角含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一副任人鱼肉的温驯样子,让她摸了个够。
倒是林阅微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收回了手,笑了下。
“待会儿去养老院看你姥姥,你有什么计划没有?”林阅微清了清嗓子。
“今天不刺激她了,老人家身体不好,昨天刚被气过一阵。”顾砚秋说着叹了口气,复又打起精神道,“程勇说的那本相簿,可能是在养老院里,我打算去找找,也许那上面会有什么线索。”
“那……”林阅微话还没问出口,顾砚秋便接口道:“你跟我一起去,你一个人在酒店我不放心。”
前一句林阅微还心绪乱飞,后一句直接槽多无口。
她多大个人了还不放心,林阅微自认为,她和顾砚秋之间,更让人不放心的应该是顾砚秋,她还是个宝宝啊。
林阅微怀疑自己要是和顾砚秋较真儿,哪一天真的会被气死,所以她学会挑着话听,和风细雨地点了点头,说:“好。”
二人吃完早餐回去,顾砚秋向刘先生介绍了林阅微,说是她朋友,可以信任,刘先生跟她握了握手,然后说:“我认识你林小姐,我在路上奔波的时候,每晚酒店睡前会看会儿综艺节目。”
顾砚秋说:“不要透露关于她的事情。”
刘先生说:“不用说我也会的。”
三人一行去养老院,刘先生在前面开车,抬头看一眼后视镜里的顾砚秋,说:“顾总,我去高丽梅之前住的房子查过了,这小县城旁边儿很多村子,进城务工的人不少,人口流动大,这几年换了好几任租户,接着高丽梅往下的那户人家搬去了外地,不好找了。如果这相簿当时没拿到养老院的话,在其他地方肯定是没了。”
一本破破烂烂的相簿,谁家接手旧房子也不会给她好好保存,多半是扔进垃圾桶,经年累月,化作一捧烂泥尘土。
顾砚秋轻轻地“嗯”一声。
林阅微平时谈不上多感性一人,却唯独见不了老人家受苦,如果高丽梅的相簿真的不见了的话,那她人生的最后一点念想在哪里呢?她是糊涂了,可总有清醒的时候,连已经过世的丈夫女儿照片都没了,她情何以堪。
顾砚秋一偏头,见林阅微眼睛里闪动着晶莹,将掌心盖在她手上,在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林阅微将手翻过来,反握住她。
两人手握在一处,汲取着彼此的力量。
还是方主任出来迎的他们,方主任说:“高老太太情况还蛮好的,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你们今天别再刺激她了。”
“我们知道。”
“这位是……”方主任将目光投向戴着墨镜口罩的林阅微身上。
“我妻子。”顾砚秋介绍说。
方主任明显怔了下,说:“顾……夫人也一并请进吧。”
林阅微比她还懵,一路懵着去了后院儿,顾砚秋等身边没有其他人,才歉然道:“不好意思,这么介绍省事,我就……”
“没关系。”林阅微一阵恍惚。
高老太太今天换了个地方晒太阳,心情还不错,那个叫小芳的护工在和她小声说着话,老太太时不时会笑一声。
林阅微远远地瞧着,对顾砚秋说:“你进去找吧,我在外面等你。”
顾砚秋:“嗯?”
林阅微深吸口气,笑了下,眼睛里闪着亮亮的东西:“我奶奶也患了阿兹海默症,十几年了,我知道怎么和这样的病人相处。”
既然顾砚秋说自己是她的妻子,那么顾砚秋的姥姥就是她的姥姥了。
顾砚秋进高老太太房间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林阅微正蹲在高老太太面前,和她聊着天,表情前所未有的柔和,好像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似的。
顾砚秋进去了大概半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就见林阅微推着高老太太的轮椅在院子里到处走。也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高老太太比先前护工陪着的时候还要开心,笑声响亮。
林阅微看见她,冲她做了个口型:找到了吗?
顾砚秋点了点头。
林阅微继续推着高老太太走了会儿,才停下来,说:“妈妈,我要去学校上课啦,等放学再回来陪你。”
高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好。”她从兜里摸出了颗糖,约莫是养老院发的,老人家得糖尿病的多,甜食定量,她也就这么一颗。高老太太将唯一的一颗糖颤颤巍巍塞到了林阅微手里,嘴里呜呜地说着什么,大约是让她带着上学当零食吃。
林阅微收下,上前拥抱她,说:“那我走啦。”
高老太太笑着朝她挥挥手,口齿不清地说:“拜……拜……”
“拜拜。”林阅微笑眼弯弯,也朝她挥挥手。
顾砚秋看着眼前这一幕温馨场景,也不由得眼泛泪光,她迈步向林阅微走去,林阅微望着她一笑,也朝她走过来。
此时的顾砚秋全然没有预料到,就在几秒种后,这里将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
“不……”高老太太望着她的“女儿”和顾砚秋走到了一起,相视一笑,她全身战栗,表情扭曲,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轮椅的扶手,要抠出血来,仿佛见到了此生最恐怖的梦魇。
“不——”
高老太太骇然地嘶叫一声,从轮椅上栽了下去。
第70章
养老院里乱作一团。
高老太太年事已高,摔这一下可不是什么小事。
好在两人都够镇定, 林阅微上前察看老太太的伤势, 顾砚秋去前面喊人送医院。
高老太太从轮椅上摔下来, 没有昏迷,她手在地上徒劳地抓了一下, 然后突然将目光死死地定在了林阅微脸上, 往前扑了一下,抓住她的脚踝。
口中重复着那个字:“不……不……”
林阅微贴近她的耳朵:“妈,您说什么?”
“不……在……不……爸……”高老太太两眼滚下浊泪,痛哭流涕。
林阅微心酸不已,只听她固执地重复着那几个字,直到前院的人赶过来,她才抬手擦了擦眼睛, 待医护人员检查过基本情况后,帮着人将高老太太抱上车送去医院。
顾砚秋也是被吓了一跳,一路上握着林阅微的手,两人跟车去了医院。
***
“有两处骨折, 其他没事, 也算是老太太运气好, 没摔到脑子。这阵子让她在医院住着吧,好好休养身子。不过老人家骨质不比年轻人,可能需要躺得更久,还有,以后的状况大约会更差, 这个不确定,看后续恢复情况。”
“谢谢医生。”
“不用客气。”
顾砚秋吊了大半天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四肢脱力,往后退了一步,她身旁的林阅微顺势搂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息,高老太太手臂上吊着水,各种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正常运转着,在几个小时前发生的那一幕在她脑海中久久不散。
“别打扰姥姥休息了,我们去外边。”林阅微扶着她出去,两手推着她肩膀,让她坐在了外面的长椅上。
顾砚秋微微弯下身,低着头,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瓶矿泉水,顾砚秋抬头,林阅微将拧开瓶盖的水递给她,说:“喝点水,你嘴唇都干了。”
顾砚秋接过来,抿了一口润润唇,问她:“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砚秋问的是高老太太为什么会摔下来的事。
林阅微在她身旁坐下,开了另一瓶水,摇头说:“没有。”
她和顾砚秋一样,两人当时正好都是侧对着高老太太的,何况那时候她们眼里只有彼此,哪里还容得下高老太太,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高老太太已经在地上了。
林阅微:“不过姥姥摔倒了以后,说了些话,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说的什么?”
林阅微把那几个支离破碎的字转述了。
“不,在,不,爸?”
“对。”
“最后一个字应该是指的我外公。”顾砚秋沉吟了一会儿,说。
“前面三个代表什么?这应该是一句完整的话中间的几个字。”
“不知道。”顾砚秋垂下头,两指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自言自语说,“我不知道。”
林阅微抬手想安慰她。
顾砚秋低声说:“你说我这样值得吗?”
“什么值不值得?”林阅微手停在半空。
“我姥姥年纪这么大了,我一次次要去揭她的伤疤,把她害成现在这样。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去找一个答案呢?我父亲那么瞒着我,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牵连甚广,及时止损,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我不知道。”林阅微顿了顿,回答道。
顾砚秋垂下了眼睛,苦笑了下。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注],她自己都找不到答案的事情,为什么祈求从别人那里能得到肯定。
林阅微说:“不过……”
顾砚秋抬眸看她,唇色苍白,眼神从未有过的脆弱。
林阅微手指微蜷,差一点就忍不住想让她唇色变得好看一点。她垂了垂眼,正色道:“我对待做不做这类事情的态度,只有一条准则,如果不做,我会不会遗憾。如果答案是会,那我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做,不计后果。仅供你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