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松明走进电梯,按下负5层的按钮,手在口袋里来回捏着那颗巧克力。
电梯壁上映出的贺松明的影子,阮陌北看着那道映像,道“他们对你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只是没到时候罢了。”
医生果然不在,家里也没有其他人,贺松明把收音机和保温桶放在一边,席地而坐,在门口等着。
“这是昨天那位医生的家吗?”阮陌北也在他旁边坐下。
“嗯,陈阿姨在调度室工作,应该一会儿就能下班,稍微等一下就好。”贺松明低头检查着自己,发现衣袖上有几点血迹,懊恼地啧了一声——他不小心从别人身上蹭到的。
这可是刚换的干净衣服。
就像贺松明说的那样,陈芮没过多久便回来了,女人还穿着工作服,见贺松明坐在门口,她赶忙快步过来,打开家门。
“感觉好点了吗?”陈芮把贺松明拉起来,摸摸他额头,确定温度正常,她松了口气,带着些微苛责,道,“昨天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贺松明装没听见,他把收音机给陈芮,道“这个坏了。”
陈芮早就习惯了他这样子“好,等你张叔叔回来给他修,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
“就知道你得说这个。”陈芮哭笑不得,“那我先去做饭,你看着电视稍微等一等,阿琳也快放学了。”
陈芮进了厨房,贺松明打开电视,现在的世界早就不再有媒体产业,电视里只剩下几个台,来来回回播放着曾经的节目。
阮陌北还惦记着之前看到过的纪录片“有纪录片吗?我在你家隔壁的电视里看到过末世前人们拍摄的纪录片,有点想再看看。”
“那个啊。”贺松明把所有台翻了个遍,没找到,“我之前在学校里看到过,好像要专门的光盘才行。”
“这样。”阮陌北有点遗憾,但也不强求,他抓住了另一个重点,“这里有学校?”
“嗯,就在负三层,我去过一两次,不喜欢,一群小屁孩坐在一起听大人说没用的废话,浪费生命。”
阮陌北失笑,贺松明表现得完全就是个叛逆少年,谁能想到现实世界中的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呢?
比阿琳更快回来的是医生,看起来很疲惫,眼底一片缺乏休息的乌青。见到沙发上的贺松明,他有些惊喜,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终道“好些了吗?”
“嗯。”贺松明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听到阮陌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看起来很愧疚。”
那是应该的。贺松明默默地在心里回答,他指了指桌上的收音机,道“这个坏了。”
“我来修。”
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提科洛夫,反正贺松明知道,那个人死不了。
医生修收音机的功夫,陈芮口中的阿琳终于也放学回来了,她是医生和陈芮的女儿,跟贺松明差不多大,见贺松明来了立刻扔下书包,作业也不管,非要拉着他玩游戏。
在这个网络不再发达的时代,游戏机再一次成为了人们最主要的消遣方式。
陈琳玩着游戏,滔滔不绝地给贺松明讲学校里发生的事,贺松明时不时嗯上一声当做回应,他摆弄着游戏机,显然深谙于此。
“原来你也有朋友啊。”阮陌北坐在床边,感叹道。
贺松明头也不抬“不可以吗?”
“啊?”陈琳茫然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你听错了。”贺松明瞟了眼她手中的游戏机,“你要死了。”
陈琳惊呼一声,赶忙在游戏人物饿死之前吃了点东西。
直到陈芮叫他们出去吃饭,两人才放下游戏机。
陈芮做了四道菜,特地为贺松明准备了两道纯素,是他之前最喜欢的。
但现在,贺松明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它们上面了,少年盯着被放到离他最远处的肉菜看了几秒,伸出筷子夹了一块。
“咦?”陈琳疑惑出声,陈芮和医生也满脸惊讶,贺松明低着头,把那块肉吃了。
医生立刻把那盘炒腊肉换到贺松明面前“早知道你愿意吃,就多做一点了。”
陈芮站起身“要不我再炒个菜?”
“不用了。”贺松明嘴里全是饭,含含糊糊道,“下次吧。”
阮陌北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眼前的画面堪称其乐融融。
看来也不是很糟嘛。还是有很多对贺松明不错的人,只是贺松明习惯了拒绝善意,像刺猬一样把自己用尖刺伪装起来。
饭后陈琳去写作业,医生把贺松明叫去了他房间。医生的房间里很多医学相关的书籍,他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说不上来贺松明有哪里变了,但医生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时候再问你一次了。”医生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书,递给贺松明,“愿意跟着我学医吗?”
贺松明接过那本书,他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上笔记已然褪色。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著追求。
“《医学生誓言》,曾经每个医学生在入校时都要宣誓。这是我祖父的书,他曾是灾难前的一名医生。他留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又留给了我,现在我想把它交给你。”
书页的右下角签着医生祖父的名字,贺松明用指腹轻轻摸了摸那三个字,抬头道“我做不到。”
医生温和道“你可以的,小明,我不是个称职的医生,但你可以是。”
贺松明“因为我的肉能给人治病?”
医生却摇摇头“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你比其他人更懂得生命的意义。”
贺松明没说话,但脸上茫然的表情如实表达了他的意思你在逗我吗?
医生失笑“我没法具体讲出来,可能等你再长大些会更容易理解,如果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看来和之前几次一样,贺松明松了口气,他就要拒绝,却听到阮陌北道“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
阮陌北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分析道“想要离开,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总控室就在这里,如果迁徙队有消息第一时间会传到那边,你需要一个能在东区自由活动的理由。”
贺松明看向他,不得不承认阮陌北说的有道理。是啊,他还要搜集情报,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如果答应跟着医生学习,他就有了正当理由,进入那些平日里禁止其他人进入的区域。
贺松明咬了下嘴唇,他沉默片刻,离开的强烈渴望终究占据了上风“行吧,我学。”
医生一愣,没想到贺松明竟然真的就答应了,见贺松明不是在开玩笑,他忍不住露出笑容“太好了,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非常贺松明式的回答,没有引起医生的怀疑,他现在高兴还来不及。
“这两天先好好休息,等后天我休班,先教给你一些最基础的东西,咱们从头开始学。”
贺松明嗯了声,满脑子里都是怎样利用学习时间打探情报。
收音机已经修好,贺松明不再多待,他告别了医生一家,抱着收音机回去西区。
离开东区时,一人一鬼在走廊上遇见了被贺松明打掉牙的男孩,他的母亲正搂着他轻声安慰。
看到贺松明,女人紧紧盯着罪魁祸首,满眼愤怒。
贺松明当然没被吓到,目不斜视地路过女人身边,他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真希望你们能一辈子都遇不到意外。”
这是句威胁。女人看向贺松明的眼神更加凶狠了。
阮陌北啧了一声。
回到小房间,阮陌北关上门,道“医生一家子对你好像还不错。”
“他们当初还想收养我,我本来是能跟他们住在一起的。”贺松明往床上一倒,整个人瘫成个大字,“但是我更喜欢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我自己的家,还不用经常看到那些讨厌的人。”
阮陌北“这里吃的和住的都没有那边好。”
“无所谓了,主要是安保没有那么严,出入也方便,那边干什么都需要用指纹,万一出了什么事,跑都跑不了。”
阮陌北想起了床底下的暗道,这是少年为数不多能够采取的自我保护措施。
贺松明翻了个身,他面朝着阮陌北,认真问道“你会觉得我很不懂事吗?”
“什么?”阮陌北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明明只需要我身上的一小块肉,就能把一个人救活,有麻药的情况下也不会多疼,而且我的伤口还会很快愈合。”贺松明顿了顿,声音低落下去,“……明明这么简单,我却不愿意救他们。”
“当然不了。”阮陌北皱起眉头,贺松明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并不意外,“他们想让你这样,只不过是因为受伤的不是他们罢了,既得利益者说的话,你不用去相信。”
贺松明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