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妤本以为, 五德城怎么也要先筛选一番, 才能决定进入道境的人选。
谁知临近开放时, 五德城贴出告示, 竟是只要修为在金仙之下，均可进入。须知虽然没有迹象表明进入道境的人数是否会对最终所得有所影响, 但谨慎起见，各个城池每一年开放的人数总是有限的。
五德城从前允许进入的人数虽然最多, 而且不排斥杂修仙人, 但也会有所限制。这一回告示一出, 立刻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对外给出的理由是因为天地玄黄玲珑宝塔被引动，天下同喜, 但只有做出这个决定的几位金仙知道, 这是不得已的决定。
他们既然找不到那个功德天才，决定暂时放养，自然要确保对方得到的资源足够多足够好。考虑到对方实力成迷, 只能按照最低一等来估计。为免误将她挡在道境之外，索性不设任何门槛。
不过对外的这个理由, 也无人可以否认。
圣德剑, 道德门, 功德塔，阴德鼎，福德图，这五大至宝，不但是整个五德城的根基, 也是五德之道的根基所在。这一回在城市上空形成虚影，也的确足够大手笔，必然预示着某些变化。
这么一想，也就不觉奇怪了。
何况对大多数仙人而言，这是他们的机缘所在，自然只会为之叫好。
转瞬就到了道境开启之日。
不知五德城启动了什么宝物，在上空形成了一道介乎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门。众人只要拿着五德城所给的凭证，便可直接进入。虽然群情鼎沸，但却还是遵守秩序，并不争抢，排着队进门。
贺妤等人来得不早不晚，便也排在队伍后面，跟着前面的人鱼贯而入。
来之前贺妤找人打探过，但是坊间竟没有任何道境的传闻。据说是因为进入的人只要一出来，就会忘记里面发生的事。所以直至今日，谁也说不清楚道境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更无法打探里面的情形。
考虑到不知进入之后会是什么情形，三人是挽着手同时进门的。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独自一人了。不过队友也没有远离，就在身旁。
而她们脚下所踏，则变成了一叶扁舟。
每个人若有所悟，突然领会了道境的规则。他们必须要驾舟前行，在躲避风浪和危险的同时，从无尽的海洋之中钓起灵动的游鱼。这些鱼似乎就是大道化身，但又不具备属性。融入自身之后，或是化为大道种子，或是弥补增强道基。
就这么简单？贺妤十分惊讶。
要知道这可是涉及到大道根基的事，不说九死一生、千难万险，但怎么也得披荆斩棘，艰苦奋斗一番吧？怎么会……如此容易？
很显然，怀着这个念头的不止一人，但并没有人提出异议。当然，提了也未必会被理会。而很快，许多人的惊愕就都转成了惊喜。道境已经存在了不知多少年，如今仙界的仙人，少有没进入过道境的。既然如此，就肯定不会有问题。而既然没有问题，简单显然比困难好。
而且无尽海如此广袤，大家只要各自选定钓鱼的地点，连竞争都不必。能钓到多少，全凭本事。
正思量间，已经有心急的人划着船离开了。这些人都是杂修，没有那么多念头，只知道机会难得，不容错过，早一刻开始，或许就能多一份收获。
他们一动，就像是引发了连锁反应，其他人也忙不迭地跟着冲了出去。
没多久，岸边就只剩下零星几个人了。贺妤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番，而后转身道，“我们先试试，能不能乘同一只船。”
事实证明不能。大道独行，岂能与人共享？所以一艘船如果要站两个人，就只会沉默。
贺妤遗憾地回到自己的船上，“那我们走吧，注意别分开。”
碧波清澈，船只前行时便可看到水中时不时游过一两条鱼儿。这些鱼的长相各不相同，个头也有大有小，也不知其中有什么说法。沿途遇上了几个心急，停下来垂钓的人，但更多人却还是在往前赶路。
虽然身处同样的境地，但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尽相同。所以很快她们就观察到了自己想知道的：这些鱼十分滑溜，想要钓上来颇费一番功夫。但它们的确可以弥补道基，增强实力。这一点从每个迫不及待融合鱼儿的人面上都会露出畅意狂喜之色便可看出。
而这片海域，也并非毫无危险。只要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过长——初步估算是半个时辰——就会遭遇足以将船只掀翻的海浪。
难怪要求驾船前行。
另外有一点很值得注意，海面上会形成风浪。越靠近深海，风浪越多越大。这些风浪并不固定，四处游走，须得小心避让。而根据初步测试的结果，某个船只停留时间太长所掀起的海浪，同样不会消失。
这样一来，等到后期，可能根本不能分神钓鱼，而只能手忙脚乱地躲避风浪。
试出这一点之后，那些一开始急着往前赶的人不由大为后悔，等到想回头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能后退。
这就是大道之路，九死不悔，许进不许退。
“我们要停下来钓鱼吗？”贺妤问。她自己并非此界之人，而且如今实力恢复，已经达到了最初的目标，并不急着提升实力，对于成道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态度超然。至于姜姜，多半是跟她共同进退，所以这句话是问桑雪阳的。
桑雪阳游目四顾，见周围每个人都在手忙脚乱地垂钓，她出了一会儿神，才轻轻摇头，“我想到处去看看。”
“不钓鱼？”
“或许这种方式会更轻松，但是不适合我。”桑雪阳脸上的表情坚定起来，“我的道，注定了只能摸索前行。如果用这种方式投机取巧，我又如何去追赶乃至超过纪慎语，击败她，杀死她？”
“有道理，那我们就往前走吧。我不相信这么一个让几大势力重视的道境会那么简单。”贺妤道。在她看来，这些风浪更像是某种考验，如果始终不被风浪掀翻船只，一路向前，又会遇到什么？
三人继续往前赶路，周围的人都在忙着垂钓，偶尔有几个注意到她们的，也只是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们。
一开始她们还能说话闲聊，但越是往前，越是风急浪大，到后来每个人只能顾着自己的船，无法再分神。即便如此，船只还是数次触到风浪边缘，开始受损。
还好在这里控制船只使用的是自身力量，而非操桨划船。若是碰上船只抗不过去的力量，她们就只能耗费自己的力量硬扛过去。即使如此，也有好几次三人险些走散，费了不少功夫才调整到同一个方向。
如此不知在海中航行了多久，风浪越发密集，周围已经看不到别的景色。
然后在某个瞬间，船只轻轻一震，停了下来。
风浪消失了。
眼前是一片平静的海面，深蓝色的海面上连一丝波纹都没有，像一块巨大的宝石，又像一面湛清的镜子。
四周安静得近乎诡异，贺妤站在船上，谨慎地回过头去，却惊诧地发现，身后也是同样的平静，来时的那些惊险似乎都只是错觉。
就在三人相互对视，思量着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时，另一艘船突兀地出现在了对面的位置，距离她们仅有几里远。对修士来说，这个距离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转瞬即至。
所以她们也都看轻了对面船上之人的模样。
贺妤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桑雪阳，却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脸上的表情虽然平静，却更让贺妤担心。
那人通身的冰冷气质，发髻高挽，长眉入鬓，一双狭长凤眼之中已维持不住疏离之色，染上了几分诧异，定定地朝他们看来。薄唇微微一动，念出了一个名字，“雪阳。”
便是贺妤曾有过一面之缘，与桑雪阳生死牵扯的纪慎语了。
这件事只能让当事人自己去面对，所以贺妤微微蹙眉，但最终没有开口，等着桑雪阳的反应。
在长久的凝视之后，桑雪阳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她的神情、姿态、语气都是柔和的，就这么柔柔地，也叫了一声，“慎语。”
那双凝视着纪慎语的眼中，流露出惊讶，痛苦，爱恋与困惑，复杂难辨。
纪慎语像是无法承受她的视线，转开眼看向贺妤和姜姜，而后才淡淡道，“你也来了。”
“我不能不来。”桑雪阳仍旧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你不去找我，只好我来找你了。我想，无论如何，‘为什么’这三个字，我该当面问你。”
这反应显然完全在纪慎语预料之外，她微微一扬眉，“我以为你会恨我。”身为一个强大的，掌握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的修士，遭遇背叛的第一反应，绝不是肝肠寸断，而是狠狠报复回去。
纪慎语自己斩断情缘，所以才能如此平静以待，桑雪阳也没有立刻出剑，实在令她意外。
“我的确恨你。剜心之痛，铭记于心，异日必将有报。”桑雪阳直视她，“所以我要亲眼看看，离开我，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她说着，自顾自回答了这个问题，“并不比从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