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李耿偷跑回来了,陈氏心里气闷,可又不好发作,面对陈元李稷还要作出一副慈眉善目的好国母、好母亲的模样来,若是单单只有陈元在,陈氏这个姑姑倒还不必装样子,但却不是,只能装模作样一番,怪恼人的。
陈氏犹豫了少顷,捏捏眉心,而后道:“阿元,让他在你府上待着吧,省得我瞧见他真就盖不住火。”
陈元笑,点头道:“姑母放心,耿弟在我那待着绝对瘦不了。”
这话叫陈氏、李稷都露了笑。
回去的路上,陈元偏头问李稷:“那要不要去我那住?”
李稷一边走一边看他:“父皇正是气头上,只能下次了。”
“说得对,”陈元拍下脑门,转而一笑,“不差这一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有多长?”李稷放慢了脚步,歪着头看他,唇边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多长?陈元认真的想了想,回了句肉麻的话:“一辈子,咱们俩到老都是兄弟,现在一块读书习武,老了就一起晒太阳吹牛皮。”
李稷嗤嗤笑了两声,哼哼道:“谁要跟你一起晒太阳吹牛皮?”
谁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兄弟,不过这话没说出口。
陈元跟着笑,也不知笑什么,停不下来的那种,尤其是看着李稷,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如今看李稷,真是怎么看怎么讨喜,连臭脾气在他眼里都觉得可爱。
“哥,你笑一路了。”李稷给他笑的莫名。
陈元收了收笑容,轻轻咳了咳:“我该回家了,明儿见。”
“哦,”李稷不舍,看着他,“明早我吃王二的包子,还有刘四的肉饼。”
陈元瞪眼:“谁说我明天要进宫?”
“再给我带份胡辣汤吧。”李稷不接他话茬,自顾自地, “我还想吃醉仙居的烧鸡,你看着买吧。”
陈元:“……”
第57章 来自亲娘的灵魂困惑……
东方露白, 陈元去茅房,外头起了风,吹的人起鸡皮疙瘩。
回来时, 李耿醒了,正抱着枕头一双杏眼睁得圆乎,盯着窗帘发愣。
陈元坐到床边,伸个懒腰,哈欠连连的说:“往里一点。”
“哥你还睡?”李耿视线看他。
“废话!”陈元躺下, “正困的呢,又不是在书院,必须睡到自然醒才对得起难得休息的时光。”
李耿抿了抿唇, 坐起身:“可我睡不着了。”
“你一整晚睡的跟猪似的,当然睡着了。”陈元拿脚蹬蹬他,“不睡就起来想干嘛干嘛去,但不许打扰我睡觉。”
李耿看看陈元, 犹豫片刻又躺回去,拍着自个的胸脯,一阵长吁短叹, 闷闷道:“昨晚做梦梦到母后了, 我还真挺想她。”
“那今儿就回宫吧。”陈元闭着眼睛懒懒的说道。
“不行不行。”李耿又咕噜坐起来, 看着陈元道:“比起想,我更不愿惹母后不高兴。”
陈元睁开一只眼, 眯成缝看他,哼笑:“既然不愿,那你回来做什么?”
李耿咬了咬唇,叹口气,再次躺回原处, 想了好一会儿,旁边的陈元已经进入了梦乡,他看了他几眼,然后继续盯着床顶发愣,好半天慢慢的也睡着了。
李耿是饿醒的,醒来,迷迷瞪瞪的就要吃的,什么水晶饺子、烤鸭、乳猪、鸡汤的说了一通,嘴里还嘟囔着快点快点。
“殿下,殿下……”阿四小声叫了两声。
李耿癔了吧唧醒了,起身,边揉眼边问:“母后是不是派人来接我回宫了?”
“没呢,您不是饿了,元少爷临走前吩咐了厨房,做了好些你爱吃的。”阿四小声道,恭敬的拿过鞋子给他穿上,“一早丞相夫人就来过了,瞧你睡的香就回了,夫人是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疼您呢。”
李耿的脸上缓和不少,声音也透了愉悦:“舅母素来疼我的。”顿了顿,吩咐道:“让外头候着的丫鬟进来伺候吧,洗漱后去找舅母用膳。”
阿四应了,转头高声吩咐。
……
惠帝下了早朝,连膳都没来得及用,就把李稷叫去了书房训话。
李稷跪在那儿,并没多大反应,只轻轻皱了皱眉,纤长的睫毛偶有轻闪,在惠帝面前,他仍是那个乖巧听话胆小怕事的儿子。
惠帝脾气本就差,训着训着便更是暴躁,再看李稷毫无反应的怯弱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骂起来:“朕就怎生了你这个没用的软骨头!”
李稷跪在那,听了这话,只打着哆嗦支支吾吾道:“父、父皇息怒。”
惠帝气的给了他一脚,李稷一个不稳跪坐在了地上,下一刻忙坐直了,垂着脑袋,哆哆嗦嗦的开口:“父皇息怒……父皇别气坏了身子。”
“息怒,息怒,你就只会说这一句是不是?你怎就半点不随他!”
李稷咬紧了下嘴唇,惠帝口中的“他”让他眼里起了冷意。
“你怎就半点不随他!”惠帝吼道:“你看看你哪一点有他的样子,你哪一点有!他若活着,定是对你失望透顶!”
李稷整张脸拧起来,眼里的冷直达眼底,嘴唇咬了又咬,拳头握了又握,可仍旧没动怒,只跪着不动。
惠帝是想激怒他的,但李稷不上套,他知晓这孩子只要提“他”就会发怒的,可这次没有,他的隐忍越发强悍了。
“说话!”惠帝又给了李稷一脚。
李稷终于抬头了,眼神变了,藏了冷,藏了恨,露出泪花来,瘪着嘴委屈极了,像个没糖吃的小孩子,哽咽问道:“父皇要儿臣说什么?”
这话问出口,惠帝沉默了,是啊,要他说什么,他要他这个可怜的儿子说什么呢,其实他什么都不要他说,他不需要,他只要他好好活着,只要他安全待在他身边。与北丘国交换学子之事,候选名单中,李稷的呼声最高,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不受待见的儿子,让他去,比随意找个人去要好得多。
可惠帝哪里舍得,外人看来他不喜欢李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爱这个儿子,因为是“他”生的,他和“他”的骨肉,他岂会不爱。但正因为是“他”生的,因而这朝堂之上、后宫之内没有容“他”和“他”儿子的,都变着法的要他们死。
“他”选择了死亡,就为保全李稷,只要一想到“他”的死,惠帝就再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抿紧了双唇,表情带了说不出的悲痛,身体像是站不住,强撑着立在那,看着李稷,万般心疼地,却不得不口出恶言地:“话都不会说……”他扬手打了李稷一巴掌。
惠帝保护李稷的法子蠢的可笑,假装不待见李稷,故意作出厌恶李稷样子来,让所有人轻看李稷,从而放过他。人都这样的心理,不会把弱者当成威胁。
这些年,惠帝过得煎熬,他多想抱抱李稷,多疼疼他,可这些都只能想想。他知道李稷过得更是煎熬,但只要活下来,其他的便不重要了,因为只有活着才会有机会翻身。
这次去北丘国,惠帝是玩玩不许李稷前去那种苦地方,一去三年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他必须保证李稷就在他跟前,这样才放心。
可总要找个借口留住李稷,思来想去,眼下只能将郑海的事推到李稷头上。
李稷顿觉脸上热辣辣的疼,捂着脸,仰着头,茫然失措地、痛苦至极地看着他:“儿臣会说,可父皇要儿臣说什么呢?”他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从进这个门,父皇便让儿臣跪下,对儿臣又骂又打,儿臣做了什么让父皇这么生气,即便是死,也让儿臣死个明白啊。”
屋子里静了下来,对上李稷的眼神,惠帝手抖的厉害,连同心跟着抖,若不是多年养成的克制,他怕是真要扑上去抱住李稷。
“好,今儿就让你死个明白!”惠帝强忍着心疼,怒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伤同门师兄弟一条腿!” 他颤抖着手指着李稷,“今天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不给李稷辩驳的机会,高喝一声:“来人,将二殿下关押候审,没朕的允许,不得任何人探望!”
有一股杀意从心底涌出,涌向全身,李稷的恨极了,不敢置信的颤着音问:“父皇您说、说什么?”
惠帝硬着心肠不再看他,只摆摆手示意人把李稷带下去。
“不是我!”李稷喊了一嗓子,眼里蓄了一层泪,盯住了惠帝,没再反抗,由着被人带下去,直到出了门,那泪才夺眶而出。
门外一直等着的陈元瞧见这一幕,立时快步上前,满脸不解,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李稷泪流满面,轻轻地几不可闻地说:“他不再是我父皇了。”
陈元听见了,心咯噔一下子,一把抓住李稷的胳膊心疼又着急:“到底怎么了?”
这时候,旁边的侍卫回道:“元少爷,陛下有旨,将二殿下关押候审。”
陈元怔诧地瞪向他:“你说什么?为什么?!”
“属下不知。”那侍卫低了头。
陈元沉默了一下,便甩出一句:“我找陛下问问去!”
“哥!”李稷拉住他,手在袖子里不自觉攥紧了陈元的手:“你回家吧,”他没了精神,“你放心,我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