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滚带爬下了床,单脚跳着穿上鞋,一秒钟都不耽搁地往地狱之门那个方向跑。
跑过几个街区,远远看到地狱之门所在之处火光冲天,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聚集在塞巴黑河沿岸的居民越来越多,与奔跑中的林克免不了磕碰。林克骂道:“还不快去救火!”
“过不去。”
林克以为自己没听清“过不去?”
有人说:“前面过不去了。”
林克不死心地又往前面挤了一段,看到一个女人瘫在路边嚎啕大哭“我的儿子...救救我的儿子...”
想必她的儿子去了地狱之门里面玩。
“阿姨,别担心。您的儿子不会有事的。”
林克看向那血色般的火光,正要继续往前去。
“别过去了,前面被封锁了。”
林克拉住说话那人“为什么封锁?”
那人说:“不知道,反正警察堵在那里不让人过。”
林克挤到前面,果然看到两三百个警察堵在路口。林克拨开人群,走向警察“你们为什么封锁这里?”
回答他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等等,自己人。”说话的竟然是当时在陆杨休息室见过的那个小个子警察。
枪口果然放下了,一个警察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声“在家睡觉不香吗?”
“为什么不让人去救火?”林克气愤地问那个小个子警察。
“狱长阁下的吩咐就是让我们守在这里。”
“詹姆士?”
“不,新上任的狱长阁下。”
“你们让我过去!”
“抱歉先生。不可以。”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地狱之门已经完全被火舌吞噬,就这样远看着也能看出那火势之迅猛如同夺命阎魔,基本上没有奇迹发生的可能了。
‘地狱之门那些不靠谱的家伙从来没有进行过消防演习!’林克一边抱怨一边祈祷没有人在这起事故中丧生。
当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场火灾会在天明后呈现给世人最惨烈的结局。即便那个时候他已经从题目中得知有人故意制造了这场事故。
那道考题的答案,林克第一怀疑对象就是‘詹姆士’。
因为他的身份转变了。从一个下层经济区的人转变为了上层经济区的人。
据说,这种身份的转变很罕见。
下层经济区的人经过上层经济区三大家族和市长的一致通过,可以在办理手续后特批移居到上层经济区,成为上层经济区的合法居民。称之为上移。反之,却没有‘下移’一说。律法规定上层居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移民下层经济区。即便是犯了罪行,要么进牢狱,要么罚款,或者鞭刑,更严重的,收获之刑。但是绝对没有流放到下层经济区这样的惩罚。
突内斯城里在阿曼达文化bu的重要事件记录有数据以来,上移的案例有过五例。
詹姆士是第六例。
有心人能看出这六例上移者的相似之处。第一,他们都有三大家族之一或者市长大人为其担保,一般三大家族或者市长肯为其担保,那就说明那些被担保的人曾为他们作出过巨大的贡献。第二,上移者在下层经济区没有任何感情瓜葛,换句话说,如果他们在下层经济区还有妻儿或者情人,那么妻儿或者情人也必须一起上移,或者完全断绝关系。
这一点,竟然与林克的‘V1在上层经济区的蔓延已经失控,而下层经济区还是净土’这个观点不谋而合。
天色转明。城市庞大的轮廓在晨曦里渐渐清晰,天际线雄伟且壮丽,映衬得那处微弱下去的火苗那么微不足道。
没有一个在地狱之门玩耍的人从那道警察严守的关卡回来。
林克觉得脸上有点痒,用手指在那处点了一下,拿下来一看,是一粒被碾碎的灰烬。
之前嚎哭着呼唤儿子的妇人木讷地看着那处渐渐熄灭的火光。她一直维持着瘫坐的姿势,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动过,连脸上的鼻涕都懒得擦。林克蹲下身,一把握住妇人的手,感觉冰冷浸人。那妇人迟钝地转动了眼珠,最后视线落在林克的脸上,依然是麻木的表情。
后来警察的封锁终于解除,人们朝地狱之门涌了过去。林克挤在人群中,耳边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喧嚣,他看着那一堆越来越临近的焦土,心里生出一些不好的感觉。就在那个时候,他看到人流中逆行而来的陆杨,那人被碳土糊得走了样,连牙齿都被染成了黑色。
显而易见,他刚从地狱之门回来。那些警察没能拦住他去救火。
“陆杨!”
那人停下脚步,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久久地看着他,眼神悲戚。
从身侧一拥而过的人群不断推挤着他的肩臂,他上半身微晃了几下,但是两只脚却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原处。林克在那张黑黢黢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是从那双墨色眼眸中,林克知道陆杨正在从自己身上寻找支撑。
“我去晚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干哑。
林克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那不是单纯以销毁地狱之门为目的的纵火,那是一场有预谋的大屠杀。
他走上前,抱住陆杨的头按在自己颈窝里。“先回家。”
第四十七章
事已至此,悲剧已然发生。此时地狱之门大概已经被吃瓜群众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就算过去也未必能帮得上忙。更何况...应该也没人需要帮忙了。
回了陆杨家,陆奇在外面的水龙头下洗衣服。看到他们灰头土脸地回来,问:“听说地狱之门失火了?”
林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陆奇不觉有异,说:“哥哥,你把衣服脱下来,我一起洗了吧。”
陆杨身上的衣服基本上看不出原色了,全是灰土。他顺从地脱了下来,拿给妹妹,全程一言不发。
然后他进了屋,闷着头在箱子里找干净衣服。
“陆杨,你没事吧?”
陆杨嘭地一声摔上箱子,他拿着衣服转过身来“我跟着詹姆士作了多少恶?有多少人命死在我手里?”他冷笑一声“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穿上衣服“你能明白吗?夜里我到那里去了。但是面对大火我束手无策。”
林克掰开陆杨的手,看到那里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全是栗子大的血泡。
“所有的出口都被锁住了,门被封了窗户也被封了。”
林克从门沿上剔下一根木刺,用酒精消了毒,小心将那些血泡刺破,挤出脓血,喷上杀菌喷雾。杀菌喷雾刺激性很大,但是这个男人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里面的人在撞门,在哀嚎。”
林克找出纱布,将那双惨不忍睹的手依次包好。
“他们发出的惨叫...就像来自地狱的声音。”
林克站起身来,堵住了陆杨的嘴。
“唔...”
陆杨先是吃惊,而后眸色一暗,伸手按住了林克的后脑勺,狠狠地加深了这个吻。挑起事端的林克随后就领悟到,他可能招惹了一头野兽,这头野兽一旦被挑起了兽性,便会将手中的猎物拆分入腹。然而这个领悟来得太晚了,他的牙齿被蛮横地顶开,口腔被对方攻城掠地。紧接着,连氧气都被抽走了。
林克憋得满脸通红,但是那人并不满足,抓着他肩膀的手非常用力,弄得他很疼,他想挣挣不开,用手去推陆杨,却被对方随手反锁到身后。
这个吻一直持续到林克的双腿软了下去,身体一个劲往下沉。陆杨才终于放开他。
林克眼角微红,一根银丝还不甘寂寞地从嘴角淌了下来。
——非常狼狈和丢脸。
陆杨舔了舔嘴唇,为林克拭去嘴角津液,说的话却好像自己与这事儿无关似的“原来你喜欢男人。”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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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之门被焚事件犹如撒旦在这条街区留下了诅咒。这里的居民每时每刻呼吸着空气中的烧焦味,心中阴霾挥之不去。
下午。
林克问:“警察有没有去地狱之门调查起火原因?”
陆杨反问:“你觉得呢?”
“那必然是没有。”如果不是同上层经济区沆瀣一气,警察又怎么会拦住赶去救火的居民。在这种前提下,更不可能指望他们去调查真相了。林克提议:“现在围观的人大概也散了,我们去现场看看吧。”
陆杨说:“你在家待着,我一个人去。”
“为什么?”
陆杨耙着头发,说:“你可能会怕。以下层经济区的效率,那些尸体没有这么快被处理。”
林克想到那个可能的场景,心里确实感到不适。但他还是坚持要去。
“你们警察的效率都这么低吗?”路上,林克问。
“在下层经济区,面对一桩罪案,是否调查,是否出结果,全凭监狱长的心情,如果心情不好,人手不够,放在那里一年两年不管也是可能的。”
然后陆杨给他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曾经下层经济区出现过一桩可怕的惨案。其实说起来也有一点可悲。
当时的城西沙麦路十一号,住着一个在制衣工厂上夜班的人,名叫卡达。有段时间他发现自己的邻居萨幔变得越来越胖了,每天精神头看起来都很好,脸色也相当红润。这在食物匮乏的下层经济区,卡达所熟悉的那个街区是非常不正常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