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无礼?
“你……”
薛无命皱了皱眉头。
这若是那个卫良的话, 应该早就一掌劈过来了, 又怎么会被他轻易抓住, 更不会这样同他讲话。
而且已经过了十年,那个卫良又不是妖怪变的,怎么可能容颜不老。
可他真的吓了一跳。这天下间怎么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即便是双胞胎,也还是有细微的差别的。
他忍不住又细细端详卫岚。
莫良横进他的视线,冷冷道:“你在看什么?”
薛无命一怔, 半晌才道:“……你们是顺天府的捕头?”
他已听说包大人会来相爷府拜访。
莫良点了点头。
薛无命又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莫良就好笑道:“我怎么听着这是像在审问我们呐?”
他看向身后的卫岚, 揶揄道:“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君王舅子三公位’……哎我说岚子,这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
君王舅子三公位,宰相家人七品官。
莫良当然记得后半句是什么,他故意不说。
而卫岚自然更不会说出来。薛无命到底是当朝宰辅的门客, 若是把话挑的太明, 非但一点好处也无, 反而还会招致许多麻烦。
更何况,这里还是人家的地盘。
卫岚便拍了拍莫良的肩,然后对着薛无命拱了拱手,开始唱白脸:“在下顺天府捕头卫岚, 这位是莫良。我二人早已听说过薛大人的大名,对大人一直是仰慕得很。”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卫岚平时不屑拍人马屁,但他并非不懂变通之人。薛无命又是李延昭心腹,顺天府现下还不能得罪李延昭的。
薛无命脸色一变,盯住卫岚厉声道:“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卫岚从容回答:“卫岚。”
薛无命道:“那你可认得一个叫卫良的人?”
卫岚故作惊讶道:“怎么,薛大人也认得家严?”
莫良道:“包大人不是说过,老爹他们年轻的时候不是救过皇上的命吗?薛大人既然在李大人门下,想必自然是听说过老爹他们的名字的。……哦,说曹操曹操到,包大人出来了。”
见包龙图从李延昭书房走出,他们不再理会薛无命,吆喝上王朝和马汉,跟随包龙图一起离开了。
老管家这时走过来,对薛无命道:“薛公子,老爷正等着你呢。”
宰相府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相爷最爱下棋,书房中常常摆着棋局,就算没人陪他下,李延昭也会自己打谱,与自己对弈。
自李延昭入仕以来,就将人生比作一盘棋局。
他这一生所做的事情,都离不开“博弈”二字。
他是一个优秀的棋士,当今世上能和他对弈的人并不多。
张伯庸自然算是一个。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他的对手又增加了一个。
而且这个对手,远远要比张伯庸危险得多。
皇上。
这个少年无论是头脑还是胆识,都要比他父皇强上许多。
自包龙图走后,他手里捻着的黑子便一直没有落下。
看到薛无命走进来的时候,他才落子。
黑子却不是落在棋盘上,而是放回了檀木棋罐里。
本来以他之精明,即便是要接见属下,也不会影响他对棋局的判断的。
薛无命也看出他的主子有很重的心事,只是躬身请安,并不急着汇报工作。
他跟在李延昭身边这么多年,已很懂得规矩。
“交代你的事已经办完了?”
薛无命拱手道:“是!各部藩军已准备好,随时听后相爷调遣。学生也命人昼夜监视张家,只要那边一有动静,便立马来报。”
他说得很简明,很扼要,说完了就马上闭住了嘴。
他知道相爷一向不喜欢啰嗦的人。
拜在宰相府的门人何止一百,可真正能负责实际行动的人却不超过十个。
这些人每个都很能干,而且对相爷都绝对忠诚。
当然这其中最为优秀的还是他,所以除了老管家之外,只有他能随时跟在相爷身边。
对于这一点,他一向觉得很满意。
李延昭对待优秀的人也从不吝啬,差事办得妥帖他定会夸赞。
薛无命本来是等着相爷夸奖他几句的。
可他并没有等来赞扬的话。
薛无命忍不住稍稍抬起头,打量李延昭的神色。
李延昭的表情很沉静,静的就仿佛冬日里的湖面。
以李延昭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喜怒哀乐自然是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的。
薛无命却知道,没有表情就表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李延昭道:“等入夜你去一趟王家堡,让他们的人暂时不要与藩军汇合。”
薛无命不解道:“相爷这是何意?”
李延昭道:“方才包龙图跟我说,皇上想请王家堡参与围剿黑手团总坛。你对这事怎么看?”
薛无命想了想,道:“即便黑手团是江湖中的组织,可朝廷想要剿灭也没必要借助王家堡的力量。莫非……皇上另有打算?”
李延昭严肃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他冷笑一声,说道:“只怕皇上跟我们目的一样,都是想拉拢王家堡这支势力为己所用。而且老夫猜测,很可能皇上已经知道我们暗中与王家堡联手的事,否则不会让老夫出面去与王家堡商谈。”
由他出面,一是试探李延昭的态度,二是为自己增强羽翼。
秋慕恒这一箭双雕,李延昭不得不佩服。
薛无命一惊,道:“我们与王家堡来往一向机密,皇上如何得知?”
李延昭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他已不再是当年那只雏鸟了。他能借老夫之手压制张伯庸,你还敢小瞧他吗?他和先皇不一样,他有胆识,有谋略,而且还很善于用人。”
薛无命道:“大人是指包龙图?可包大人不是您的学生吗?”
李延昭道:“可他在成为老夫的学生前,先是皇上的伴读。而且他们年轻人总想开阔自己新的天地,已不大愿意按照先人们的路子走了。”
“你是说包大人……”
李延昭只是在笑,并不回答。
薛无命迟疑着,还是将看见卫岚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自称是卫良的儿子。”
“以他的年纪,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倒也不稀奇。”
“可是,他却做了顺天府的捕头。当年我们那么拉拢他,他却置之一笑,如今却让自己的儿子投靠了朝廷。”
“你是想说,卫良当年不是不愿投靠朝廷,只是不愿意依附老夫,是么?”
薛无命恨恨道:“此人竟如此不识抬举!相爷,要不要属下给他儿子一些教训?”
李延昭道:“包龙图到底还是我的学生,你为难他的手下便等于是为难他。包龙图于老夫还有用处,现在没必要撕破脸。你暗中多派人手盯着便是,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回来报我。”
薛无命躬身道:“是!”
夜幕已临。
包龙图一行人换上便服,在莫良的带领下步行来到槐榕坊。
麦老广的摊子早已支起来了。他老远瞧见莫良来,堆着笑迎上去,道:“你哋有些日子冇嚟了,忙着做乜大案?”
他看了看莫良身后跟着的三个生面孔,道:“今日点解咁多人?”
莫良白他一眼,道:“嘿,你个老广,人多你还嫌弃了?快去先切两只烧鹅,十斤脆皮鸭,再来二十斤酒。今天我们呐,搞团建!”
麦老广呆了呆,吃吃道:“团……团建?乜嘢?”
卫岚咳了一声。这良子,张嘴老是蹦一些现代词汇,他们怎么可能听得懂?
他指着包龙图,道:“这位是顺天府尹包大人。包大人说我们办案得力,劳苦功高,要酬功给效,犒劳我们几个。总之,今晚让你发财,好酒好肉都端上来。”
麦老广看向包龙图,着实吓了一跳,道:“哎哟!咁黑?”
莫良便在他鞋面上踩了一脚,道:“瞎说什么呢你!”
麦老广赔着笑,学着京腔官话的调调,躬身道:“草……草民叩见包大人。”
广东味还是重了些,说话也不太流利,但好歹可以听得懂。
包龙图笑了笑,道:“不必拘礼。我们既是便装,你便按照寻常百姓那样对待就行了。”
他们跟这说话的功夫,莫良和王朝已经找了张桌坐下了。
王朝吆喝道:“店家,去去去!快去先拿酒来!”又看住莫良,“莫兄,今晚咱可要喝他个不醉不归啊!”
莫良笑道:“那自然得尽兴才行啊。”
其余三人也坐了过来,卫岚坐莫良身边,小声道:“悠着点吧,别忘了还有正事要办。”
王朝听见了,笑道:“莫兄弟酒量可是大得很,这点酒灌不醉他的。”
莫良大笑道:“还是王兄懂我啊。”
卫岚就哼了一声,有了酒就把自己男人忘了,真是个顶顶没良心的。
酒肉很快送了上来。王朝站起,拍碎酒坛上的泥封,为每人都斟了一碗酒,朗声道:“来来来,庆祝我们顺利捕获黑手团的干部,大家干了这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