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也有白发童生,皓首穷经,困死在考场一辈子。
值得吗?
无数读书人依然义无反顾,前赴后继。
郑照打了个哈欠,看向地上摆着纸,这是进门的领的,草卷和正卷各十二幅,都由礼部印制。会试一共分三场,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今天是首场,一共有七道题。第一题就是生财有大道,他看向皂隶发过来的其他考题,然后冲着背对着他的皂隶喊道:“这位兄台,能否转身过来一下?”
皂隶听见他醒了,但不想理他,此时听见考生喊他,黑着脸不情不愿的转过身来问道:“什么事?”
郑照拿着一尺见方的纸说道:“题错了,郑伯突出奔蔡,这是春秋题,我的本经是诗经。”
皂隶不识字,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这是要把他支开好作弊?但考生提出来,他也只能去找学官换题。
“兄弟,帮我看一会儿。”他对旁边旁边的皂隶说道,“看仔细点,”
皂隶说完从郑照手里结果考题就出去找学官,不久后又拿着一张纸回来,他红着脸小声说道:“对不起,俺拿错了。”
一则小插曲。
郑照把木板归位,开始磨墨。第一道题是生财有大道,写过的那篇文章他记得清清楚楚,仇北英老先生的改动也能一字不落的复述。可是写过了的东西,再写一遍一模一样的有什么意思?他提笔斟酌,然后在草卷上重写了一篇。比之前的那篇好,但不如仇北英老先生改过的那篇。
还可以更好,他放下笔对门口的皂隶说道:“这位兄台,能否帮在下一个忙?”
皂隶因为拿错题的事情对他有几分愧疚之情,见他此时有事,便和颜悦色的走过来问道:“什么忙?”
郑照指着号舍檐下的炉子说道:“帮忙生个火,热下带来的虾饼,顺便煮个粥。”
皂隶一听,气得又翻白眼,他是监考,不是下仆,还热虾饼煮个粥?人家都吃干粮!他对郑照那点愧疚之情顿时烟消云散。
气归气,他还是帮忙把火炉生了,虾饼热了,粥煮了。
他看得出来这是个大少爷,要是自己不帮忙,这三天得饿死在这。
“我带了油。”郑照叫住想要直接把虾饼放进瓦钵皂隶,“虾饼须用香油灼透。”
这半月住在余光笃负伤,他家虾饼做得极好。生虾肉,葱盐、花椒、甜酒脚少许,加水和面,香油灼透。
皂隶忍耐着把那小瓷瓶里的油倒进瓦钵,然后把成形的生虾饼放进去煎。
滋啦一声,香气四溢。
皂隶咽了口水,闻着真香呐。
其余号舍的考生也闻到了这香气,恶狠狠的啃着自己的干粮,看向郑照的眼睛都冒着绿光。
他这到底是来考试,还是来过向往的生活?
虾饼一共就四个,很快就煎好了。皂隶把虾饼放进碗里,又蹲下去吭哧吭哧的煮粥。
“兄台,趁热吃才好。”郑照把三个虾饼夹到了另一个碗里。
皂隶抬起头,满眼的不敢置信,他接过碗,碗里三个虾饼金灿灿的,咬了一口,又烫又鲜,真香。
大少爷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人还不错。
郑照吃了半个虾饼,有些腻了,便趴在桌子上看皂隶一脸满足的边吃边煮粥。
米都是今早淘好带来的,量也与瓦钵相当,只须加满水便好。雪白的米在瓦钵里慢慢的煮,发出咕嘟咕嘟的沸响。
吃粥为了配酱菜,酱菜是郑炼昨晚派人送来的。
见水不见米,非粥也;见米不见水,非粥也。必使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无论荤粥还是甜粥,都需要精心调配,否则还不如白粥。
郑照喝了一口熬好的白粥,浑身暖洋洋的。他放下碗,提起笔,洋洋洒洒五百字。
仇北英老爷子已经帮他重理过一次章法脉络,同样的题目,他自然也能重新梳理串联一遍。甚至他感觉到,有过这遍后,其余六道题他也能按照这个方法作文。
第一天他只写好两篇文章,第二天他写好了五篇文章。第三天检查誊真,听见木铎声响,郑照立马让皂隶带自己去交卷,受卷官收卷检查一遍,把卷子交给弥封官,然后发给他一个木牌,这是允许他离开考场。
走出贡院,竟然听到了翠安的声音。
“少爷,这边。”
郑照看向声音处,她站在一辆马车边上。郑照连忙往马车那边走,卫昀恒和余光笃的仆人却都围了过来,他说道:“且等一会儿,他们马上就出来了。”说完他走到马车前,一双素手撩开帘子,果然是拂娘。
“我的儿啊,快进来喝完银耳莲子汤。”拂娘心疼的打量着他,“家里我已经让人烧水了,先忍忍,回去就沐浴休息。”
郑照上了马车,发现醇娘也在。醇娘笑道:“姨妈在家里很担心表哥,”
拂娘拉着郑照的说道:“我好久没出过门,虽然去了临清,下了船就进了院子,醇娘不放心,陪我出来的。”
郑照道:“姨娘该时常出来散散心。”
拂娘摇头道:“出来也没意思,在家养养花,做个绣活挺好,还有醇娘配着说话。”
“少爷!”郑照听声音耳熟,看向马车外,却是卫昀恒也出来了。押对了一道题,他们三个这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很轻松。
“醇娘你在看什么?”拂娘见醇娘呆愣的看向窗外便问道。
“没……没什么……”醇娘低下头。
拂娘见了她这模样笑道:“醇娘该许人家了。”
“不!”醇娘猛然抬起头,她的神情太激动,以至拂娘都吓了一跳。
知道自己反应太过,醇娘低下头说道:“我不是良家子,嫁也嫁不到好人家去。与其受苦受罪,还不如不嫁人。”
这话说得戳中了拂娘,多少辛酸自己知道,她抱着醇娘说道:“好孩子,不嫁就不嫁。”
平安巷里,郑照在家歇了一天,清清静静的,他还有些奇怪仇文昭怎么没骚扰。
二月十二日,恩科第二场凌晨。
“照哥儿,快把鸡冠子吃了。”拂娘夹着个鸡脑袋拦在门前,“吃了鸡冠子高中当大官。”
郑照别过头,他不吃鸡头,甚至看着都觉恶心,可是这种拉锯战他从来没有赢过。他一口咬下鸡冠子,含在嘴里不咽,上了马车连忙涂到盆盂里。吐完,他喘了口气,莫名感觉到嘴里还有鸡冠子的形状和味道,他连忙喝了浓茶漱口,却依然恶心,又干呕一声。
他是青着脸进的贡院。
会试第二场要作论一篇,诏、诰、表任选一道,判词五道。论是分条析理,雄辩滔滔。论即这场的重点,其余不出错便可。但总体来说,科举重首场,第二场和第三场都是添头。
皂隶面无表情看着郑照从考篮里拿东西,心里盘算着,这场这个大少爷又要捣鼓什么好东西吃?
那是什么?长长的,用布包裹着的。
人……人参……
皂隶嘴角抽动着,怎么也想不通上一场搞美食现烹的大少爷,下一场什么东西都不吃就嗑起人参来。
补元气,复脉安神。郑照一边答卷,一边啃人参。
论他写得行云流水,诏他替祖父写过太多,判词他都听过自己的。
这场熬过去,他是扶着墙出的贡院。回到了家里,吃什么吐什么,拂娘吓得手足无措,后悔不迭。
二月十五日是会试的最后一场,考的是策问。问题多半时政出,考生解纷排难,给出办法决策。郑照从考篮里拿出拂娘给的小瓷缸,昨天她琢磨了一天,终于找出样他吃了不吐的东西。芝麻,杏仁,核桃仁和花生一起炒熟,晾干后擀碎成粉备用。面粉绿豆粉加油炒熟,变色后加入果仁粉,炒散后加盐。昨晚放凉了,今早装在小瓷缸里,用开水冲服。
“这位兄台,帮忙烧壶热水可以吗?”他对号舍外的皂隶说道。
“当然,我这就烧。”皂隶看见他拿出的那个小瓷缸,喜上眉梢的说道。
开水作响,郑照先给皂隶冲了一碗。
策问随便写完,他便交卷出龙门。刚走出去,就看见卫昀恒的小厮在人群中拼命挤过来。
“郑公子,我家少爷请你先别走,等会儿他和余相公,有事相商。”
作者有话要说:9点第二更
第23章 世界编号:1
京兆府贡院有二门五楹, 可容千名考生。眼下等人闲来无事,他便绕准备贡院走一圈。
已是二月底,清凉晨风中蕴着草本花卉的香气。郑照从站在西角的了望塔附近, 眼睛似乎穿过了围墙三重, 看到了那块“为国求贤”的牌坊。几乎所有帝王都说科举是抡材大典, 自豪选无遗珠, 将天下贤才咸纳于其彀中。可不是吗?一旦选上就成了网中鱼, 入了套里, 只能受人束缚, 打理别人江山,吃从手指缝里掉出来的渣滓。
习惯了为别人办事,从别人手里拿俸禄,是永远不会成大事的。从科举一开始, 更是为了维护统治的稳定, 让那些读书人别闲着别乱想。
飒飒西风满院栽, 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