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了,埃尔维斯。”
实在不想看这样的眼神了,这些千篇一律的脸色,在我的生活中层出不穷,真是,真是乏味到了极点。
埃尔维斯静默了一瞬,脸色灰暗些许。但见我微闭双眼,神色疲倦,便告别离开了。
我本想与他分享我遇到的神迹,但没想到他也是与常人一般的蠢人,是我高看了。好吧,这世间的神秘本就很难被分享。
站在镜子前,我忍不住又一次想起祂,我的神明大人。
这一切仿若梦中。
我看见火山口冒着云烟,云蒸霞蔚,色彩梦幻。其旁是大片大片的蓝湖泛着金光,烟雾氤氲,四处聚散。
这一切的一切真是美极了,是梦中才能拥有的美丽。而这一切的美丽此刻就在祂的眼中,祂梦一般的蓝色眼眸,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波光。
神啊,神啊,请让我再见一次我的神明大人。我愿付出我所珍藏的所有宝石,闪耀的红宝石,纯净的蓝宝石……不,这不够,再加上人们对我的爱慕吧。这爱慕我不需要,这肤浅的爱像蜜糖一样黏在我的身上。
我讨厌蜜糖。
·
我试图用绘画留住祂,但不行,不行啊。
这些所谓的上好颜料,是那么的粗糙,简直笨重如泥土。这根本不可能画出祂的圣洁,祂无与伦比、至高无上的美丽。
“神明,我的神明大人,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的鲜血、我的骨肉、我的灵魂,有什么您需要的吗,神明大人。来,来拿去我的一切,只要,只要给我以神明大人。”
不,不行,不行。我撕了一张又一张的油画。没用的。
没用的,这凡尘间的一切,根本配不上祂。·
之后的日子变得乏味到了极点。我不再寻求神明大人,也对世间的一切嗤之以鼻。到了年龄,我便无可无不可地依照父母的安排成了婚。我的夫人倒是安安静静的,没常人那么聒噪。这点倒符合我的心意,当然,也只有这点。
太乏味了,这世间的一切。混沌的人心,肮脏的环境,偏执与怒火的喧嚣,太乏味了,这世间的一切。
人们谈论着被烧死的老女巫,王宫里备受冷落的王后,天生瞎眼的伯爵子嗣。
哦,那可怜的天生瞎眼的孩子便是我的儿子。
真是不幸啊,不但没有祂的眼瞳,甚至没有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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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倦了。我的孩子们长到了我腰间那么高。还是小小的几只啊。
可是我倦了啊。这些年来,我召集了全国各地的画师,甚至多次让国王埃尔维斯帮忙。但是,没用,这一切都只是无用功。
王都上下谣传着伯爵大人一直魔怔着的消息,那些看似高贵的夫人们每次见我都是一脸的怜悯相,迫不及待地期待我靠在她们的胸怀里寻求安慰。
有次,甚至有位可爱的小淑女,满含着热泪让我好好保重身体。
可是我累了啊,我靠在夫人的怀里,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发丝,温柔地唱着儿时的歌谣。我曾听她对孩子们唱过。
这一刻,我有些被打动了。我可怜的夫人,我很少对她有好脸色。可她还是为我操持着这个家,为我生下了几个可爱的孩子。
“夫人。”我看着她,或许带着点温柔。
她的眼眶微红,笑容却依旧温婉。
我吻上了她。
我的神明大人,永别了。
你是至高无上的神,而我终究是个凡人。我生活在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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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夫人又有了孩子。
是个男孩。
祂……
我欣喜若狂,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长着神明的眼瞳。
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云蒸霞蔚的火山口,看见泛着金光的蓝湖。烟在滚动,雾在飘散。这是我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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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切的幸福在一年后戛然而止,我的孩子,我幼小的神明夭折了。
但没关系啊……
“我的神,我将随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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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幼时贪玩,闯入了黑魔法的领域。黑黝黝的森林里,乌鸦不停叫嚷。我不停奔跑,东奔西窜,染了一身污泥,也没能回到家。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的胃在灼烧,胸腔在沸腾。生命的本能里,我知道自己快死去。
可,就在这濒死的一瞬,祂出现了。
我看见祂的眼眸,氤氲了这世间所没有的一切美丽。所有的言语都失去了意义,我无法用词汇形容解释,绘画、音乐、舞蹈,这世间一切的艺术形式都无法形容、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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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我躺在了家门口。
自那天起,王都里便谣传起了我魔怔了的消息。
对于祂,我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那双眼眸,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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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死了,我知道,这一次,是真正的死亡。
意识涣散,身体冰凉,心跳渐止。夫人和孩子们的哭泣声我已听不见。
但,我未想到,我再一次见到了我的神。
原来祂的发是银色的啊,原来祂也会微笑。
我这一生,两次遇神,值了。
“神明大人,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吗?”
这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乞求,也是最后一次。
祂笑了。
祂说:“吾名幽。”
原来是幽啊……
我的眼睛模糊了,大片大片的黑暗袭来。
这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无论是凡尘还是神袛,都与我无关了……
第16章 大院儿
下雪了。北地的冬天很冷,此时下了雪,温度更是低得人心里直发颤。
北地里的富贵人家杜宅,为了避风雪,将前院后院的门窗都紧紧闭上了。天灰茫茫压下来,冷风裹挟着冷雪,钻不进门缝,就只好一大片一大片地洒在了屋瓦上、枝丫上,更有些没有着落的,前赴后继地压下来,将大地垫了一层又一层。
“这该死的鬼天气,下雪下就是,还没完没了了。”杜老爷新娶的四姨娘围在炉火旁边嗑瓜子边抱怨道,“这天儿一冷,老爷都不爱来了。”
屋内的小丫鬟迎霜泡好茶,递给了四姨娘后道,“姨娘,老爷前阵子多宠你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啊,太太整日吃斋念佛不管闲事,二姨娘病怏怏的晦气得很,至于三——”
“呸!”四姨娘嫌弃地将茶一口吐在了地上,道:“我说迎霜呀,你整日不好好学学端茶倒水的本事,耍嘴皮子的本事倒是厉害得很。今天你搁我这儿冷嘲热讽其她姨娘,私下里不知道是不是也整日埋汰我?”
“哎呀,”迎霜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道:“瞧我这张嘴,整日就知道吃,却说不出什么甜儿话。姨娘,你可别怪我多嘴,我可是一心向着你的,现在太太和其她姨娘都不成了,要四姨娘你生下个大胖小子,这杜宅,以后不就都是姨娘你的了吗?我这也是开心呀!”
“哼,”四姨娘脸色转晴,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迎霜会意连忙上前给四姨娘捏了起来。
迎霜以前苦活干得多,力气大,按摩是一把好手。四姨娘舒心地吐了口气,道:“迎霜呀,你也别怪我话说得狠。主子是主子,丫鬟是丫鬟,人呐,就是得分清自己的身份,不要仗着自己长了几分姿色就妄想登高。人呐,得求实,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诶,是呀,这可是皇帝老爷也不得不认的理儿。那三姨娘不就如此么,一个唱曲儿的进了府不但不感恩戴德,还——”
四姨娘一把拍掉了迎霜的手,嗔怒道:“你这个小丫鬟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才叫你不要多嘴多舌。算了算了,我这个新进府的也是管不了你了。”
说完四姨娘起身走到了榻旁,躺了下来,道:“去,再去账房领个火炉子来,今儿冷得很,闲话少说多干事,去吧。”
双手落在空中的迎霜将手收在背后,好半晌才硬生生挤出一张笑脸来,道:“是,是,四姨娘,我这就去。”
迎霜顶着风雪出了门,半路上被冻得直发抖,忍不住恶狠狠埋怨道:“狗仗人势,搁以前不也就是小铺子里称油的吗,还好意思称主人,我呸!”
好不容易走到了账房,迎霜手都冻僵了,却发现管账的根本没在,只有个新来打下手的在柜台后前后忙活。
迎霜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喂,打杂的,四姨娘要拿个新炉子。”
柜台后的人闻言停下了手,望了一眼迎霜,问道,“四姨娘吗,好,那是要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
“哼,”迎霜不屑地抬眼望去,道:“当然是大——”话还没说完,她却愣在了原地,红了半张脸也全然不自知。
“大的?好,我去里面拿一个。”柜台后的人放下了擦桌子的布,转身掀开厚厚的帘子往里屋走去了。
不见了人影,迎霜才慢慢回过神来,埋汰道:“这年头,连个打杂的都这么俊了吗?”
里屋响起轻微的挪移翻找声,迎霜的脸好不容易下了红晕,听到这声不知怎的有些紧张,一张小脸又通红通红的了。
“我呸,俊又不能当饭吃,我可是要嫁给大老爷的人,最差也得是个管家吧!”迎霜暗暗叮嘱自己,不能遗忘了自己的大志,可是当里屋的人提着火炉子出来后,她脑袋又昏昏沉沉了起来,什么大志都飘得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