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没事了。”
谁在说话?
“不会有人再伤害你。”
谁在抱着我?放开……
“哥哥在你身边呢。”
空云落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药味,和那些浓重恶臭的药味不一样,有些清苦,似乎还能回甘,不难闻。
他感觉有只手在揉着他的后颈,后背被顺着,令人安心的力道。
他抓住了什么,这是他的庇护,他紧紧攥住。
梦中的疼痛与恐惧,还有那刺耳的笑声,渐渐离他远去。
次日早晨,曲谙醒来,怀中像抱着一个火球似的。
空云落窝在他的怀里,紧闭着眼,脸上印着若有似无的红痕,像睡在不平坦的地方印出来的,他的手还抓着曲谙胸前的衣服,就算是在睡梦中,力道也很大。
曲谙试了试空云落的额头,烧退下去了。
太好了。曲谙放心的舒了口气,想悄悄起身,但空云落的手死死不放开。
这是做了多可怕的噩梦啊?曲谙暗叹,扯回衣服时惊动了空云落,那小孩睁开眼,眼睛只迷茫了半瞬便立刻换成了冷静,在这样柔稚的小脸上出现这种早熟的目光,看着有些不洽。
曲谙未多想,从床上起来,又为空云落捻好被子,揉揉他的脑袋说:“洛洛早上好,哥哥先去洗漱,等会儿给你带早餐回来,你一个人要乖乖的。”
空云落:“……”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曲谙没忘了梁庭,去取早餐时,他也带上了梁庭心心念念的那件衣服。
“阿庭,这是你要的段先生的衣服。”曲谙看着梁庭,眼中带着小小的祈求,他知道乱把别人的东西借出去是种不好的行为,但眼下他也只有这个东西能拿得出手。
果然梁庭眼睛都发亮,迫不及待想穿一穿,但碍于有旁人在场,只能作罢。
“阿庭,你有没有把洛洛,就是昨天我们带回来的小孩,告诉给别人?”曲谙试探的问。
梁庭闻言,赶忙把他拽到人少的地方,压低了声音:“别把我拉下水,是你带的不是我!这可是有违规矩的,你赶紧把那小孩处理走!”
“至少得找到他的亲人,或者有人愿意收养他才能让他走呀,不然他一个小孩怎么在外面生活。”曲谙说,“阿庭,我们打个商量,你替我保密好不好?这件衣服你想什么时候还我都行!”
他在心里双手合十向段千玿道歉。
梁庭有些心动了,思忖了片刻,他把曲谙推开,很是嫌弃道:“你说什么我都不知道!以后没事别来找我了。”
曲谙愣了,随后明白了梁庭的意思,欣喜一笑。
第8章
偏院是个有制度的大整体,每天的工作时间井然有序,早上统一用餐,时间为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一到点每个人就要来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今天的工作。
曲谙得抓紧时间把早餐带回小竹屋,他的住处离得最远,得用跑的,跑回去后他的心率又乱窜起来,不过这对他而言是常态,稍作休息就能平复下来。
空云落则用探究的眼神看着那个撑着桌子手按胸口,弱不经风的男人。
“洛洛我把早餐带回来了。”曲谙的早餐兜在布袋里,有两个鸡蛋,一荤一素两个包子,和一个馒头,毕竟他在的丰田院是以在田地耕作为主,食量自然也大一些。
“我不叫洛洛。”空云落每次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牙酸。
“你不喜欢‘洛洛’这个称呼?多可爱呀。喏,给你早餐。”曲谙挑出馒头和一个包子,剩下的都给了空云落,“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若是直呼孔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的本名空云落,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对他无益。
如此看来,竟只有顺着曲谙的意思才行。
空云落黑着脸道:“随你喜欢。”
曲谙便笑开了,“那我就要叫你洛洛。”
空云落:“……”
曲谙吃着菜包子,问道:“洛洛,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些人要追杀你?还有你穿的衣服,显然是大人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空云落面不改色道:“家道中落,我被一个歹人诱骗,买到了此处一户人家做小厮,那老爷癖好特殊,好幼童,与对我行不轨之事,于是我逃出来了,那些人是老爷派出来的人。”
曲谙倒吸一口凉气。这混乱的世道,催生如此禽兽不如的事!
空云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成功糊弄过去了,他对曲谙又看低了几分,本想着这粗糙的谎言肯定不过关,他还打算用自己年幼记事不清来圆回去,但这个曲谙,真是愚笨的可以。
“你受苦了吧?”曲谙心疼地把空云落搂进怀里。
空云落愕然睁大了眼。
曲谙的手在他的后背轻拍着,感同身受的替空云落埋怨,又带着怜惜的温柔,“那些坏人,真是太过分了,特别是那个变态老爷,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洛洛你放心在这住着,这里不会有人伤害得了你,哥哥保护你。”
哥哥保护你。
这句话他好像在哪儿听过,是昨晚,在他的噩梦里,有这道声音。
空云落的鼻尖抵着曲谙的胸口,那里的衣服布料粗糙,挡不住他身上的药草味,清苦的气温。还有他的心跳声,轻微的振动,比常人要慢一些,都是体弱的证明。
可这个病弱的男人,居然敢对他说,保护你。
你凭什么?你做得到吗?哪怕是现在的我,也能瞬间取你性命,就这样的你,保护我?可笑!
那只在他后背一下一下轻拍的手,似乎比他寝屋里的檀香更有功效,竟无声无息的把他的荒谬与嘲讽慢慢消融了。
空云落安静地靠在这个单薄的胸膛上,听着曲谙柔和的安慰,听着他缓慢的心跳。
他的心智大概也跟着缩小了吧,不然怎会去想,如果那个时候真有这么个人在,他会不会有不同的命运。
曲谙出门前,对空云落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千万别出门别乱跑。
“外面有坏蛋,把你抓起来我们就见不了面了。”曲谙用不熟练的低沉语调吓唬道。
“知道了。”空云落背对着曲谙,浑身都觉得别扭,想起刚才道事他就感觉反胃,他堂堂不归山庄庄主,竟然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曲谙这才放心,揉了揉空云落的小脑袋,出门了。
曲谙走后,空云落立刻跳下了床——刚才的叮嘱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惩罚就是,他的脚火辣辣的疼,昨日他光着脚从不归山下来,又被一路追赶,脚底满是伤,虽被包扎起来,但仅一天的时间,也只是伤口微微愈合,他跳下来的动作,又让那愈合重新裂开。
空云落只是啧了一声,眉头也没皱,他光着脚,走出了这间小竹屋。
屋外寒风呼啸,今年水少,这个冬天都没下过几场雪,空气又干又冷,风吹过脸颊,像刀子在打磨一样。
对于现在的空云落来说,这样娇嫩的小脸蛋,更受不住风这么吹了。
他不得不扯起衣服的领子,他身上曲谙的衣服也是过大,倒是能充分护住他的脸。
空云落走到小院的中间,这儿几乎寸草不生,离其他房屋也有好一段距离,看来这个曲谙,在偏院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样也好,远离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的人越少越好。
打量了一圈周边的环境,空云落仰起脸,看向了远处不归山。
不归山有数百丈之高,即使是坐落在半山腰的不归山庄,离这里也遥不可及,上面的人看他如蝼蚁,他在这里往上看,也是如此。
空云落想到了方怀璧。
方怀璧想杀他,那天他踏入云泽院,空云落就知晓了。
世间对他怀揣杀意的人太多,他早以习惯,他的命途铺满血污,但绝不会断送他人之手。
他不怪罪方怀璧的杀意,但绝不姑息方怀璧付诸的行为。他可以和方怀璧认真打一场,但非以当下的状态。
到他这样的实力,哪怕是空气里的无形的波纹他都能感知到,不可能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
如果是在打斗时的话……
上一次和他动手的人……是风里。
想至此,空云落眸光微沉。
不归山庄。
御门的主要职责是镇守不归山庄,毕竟山庄树敌众多,山下的西平镇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稍有疏漏就会被趁虚而入。
不过今日冷风呼啸,寒冷异常,御门门主昨日喝了酒,睡得香沉,属下来敲门,他舍不得被子里的温柔乡,撂挑子赖床,反正山庄里除了他还有两个门主,他放心得很。
在阮誉睡梦中,忽闻一声极细微的吱呀声。
从沉睡到清醒,阮誉不过用了一息的时间。
没有被刻意隐藏的脚步正向他一步步靠近,最后停止在床边。
阮誉背对着对方,慢慢睁开眼,当那只手伸向他时,他也同时抽出软剑,直指对方咽喉。
“好别致的迎接方式。”
阮誉听到这声音,眼中的冷凝一下化了,他又带上了睡意,收回了剑,坐起身,脸上是黑沉的不满,“谁让你乱进我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