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内便有两个与谭凌类似打扮,只是色调为浅紫色的弟子上前抱拳道:“谭师姐。”
“掌门可在?我有事要找他。”谭凌道。
“掌门今日一早就去腾山议事,明日才回来。”
“此事紧急,我以飞鸽传书告知罢!”
“在里头就听见你的声音。”通往内堂的拱门走出了一个人,也是青衣轻纱,绾着俏丽的发髻,头戴珠花,面容清丽灵动,双目润泽含笑,“不是下山替师叔取剑么?怎么到这路来了?“
曲谙注意到她腰侧的剑柄上,坠着一条妃色的剑穗。
“师妹,你怎么会在此?”谭凌怔了。
“我爹奉人整理他的屋子,我便来替他看着。”何夏英笑道,她注意到谭凌身后的两个生面孔,问:“这两位是?”
“他们是我刚认识的……”谭凌挡在曲谙面前,好像这样就能挡住坏消息
但何夏英已然看到曲谙手里攥着的那条剑穗,她上前来一步,“这位公子,你手里拿的是……”
曲谙抬头看着空云落,不知所措。
空云落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曲谙仿佛被注入了安心的力量,他直视着何夏英,走了出去,缓缓伸出手,亮出了手里的东西。
何夏英身形一颤,她脸上的笑意被冰封一般,几步来到曲谙面前,拿起了那条剑穗。
“这……这……”她道,“这是我给师兄的剑穗,怎会在你手上?”
剑穗上的结扣沾上了血色,她想到了什么,脸色刷白,“师兄他……怎么了?”
曲谙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莫怀杰他……被下了蛊毒,受人操控,为了摆脱控制,脱离痛苦,他……让我杀了他。”
何夏英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曲谙,大滴泪水凝聚,簌簌往下落,“你说什么?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空云落见她失控上前要扼住曲谙,当即握着曲谙的肩后退,淡漠道:“不是他,是我。”
“对不起。”曲谙鼻子发酸,“我没能救下他,我……”
空云落的手捏住了曲谙的后颈,在他的脖筋轻轻揉按,像在安抚一只仓皇的猫。
“这是骨灰。”空云落递出小坛,冷漠得不近人情。
何夏英颤着手接过来,打开一看,跪在地上大哭出声。
“师妹,我带你去山里……”掌门二弟子蓝宁一进来,就听到自家师妹的哭声,登时脸色大变,“出了何事?”
谭凌红着眼眶,单跪下地揽着何夏英的肩,“师妹,死要见尸,仅凭此人片面之言,怎能证明这是师兄?”
空云落淡淡道:“走罢。”
曲谙叹息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蓝宁一脸怒色拦在二人面前,“你们是何人?与师兄有何关系?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我们来归还莫怀杰的遗物。”空云落道,“事已达成,信不信由你们。”
他这幅态度,激化了蓝宁的怒火,“不把事情说清楚休想走!”
空云落搂住曲谙的腰身,运起内力,仿若一阵风般掠过了蓝宁。
蓝宁双目睁大,立即抽剑回身,“站住!”
他如箭一般射/出,挽出巨浪滔天般的剑式袭向空云落,空云落收紧手臂,以单手掌风抵御。曲谙直觉狂风骤起,眼睛都睁不来,自己好像一个包袱似的被空云落提着,脚不着地。
几息之间,两人过了十数招,伴随“叮”的一声,风平浪静。
曲谙睁开眼,空云落抬起一手,食中二指夹着剑尖,如铁铸一般坚实。
蓝宁想往回抽,却不能动弹其分毫,他眉头紧皱,“你究竟是何人?”
空云落不语,手指一紧,蓝宁便像被电了一般整只手发麻,剑不受控地脱手而出,被随意撇到一边。
接着空云落横抱起曲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蓝宁拳头硬得轻颤,他死死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谭凌问:“不用追么?”
“追不上。”蓝宁沉声道,“那人武功远在我之上,若认真起来,我接不了他三招。”
谭凌惊讶,“竟如此……”
蓝宁回过身,去安抚几乎要哭断气的何夏英,“哭什么,谭凌说得对,不过片面之语罢了。”
何夏英哽咽不已:“我梦到过他……一个月前,他叫我好好照顾自己……我要他回来,我要他回来!”
空云落简直就是人形火箭,曲谙甚至感觉他们是直接从山上跳下来的,风把他的脸刮得生疼,必须要躲进空云落的胸膛中才得以抵挡。
落地之后,已在山下,曲谙按着自己的胸口,缓而重地喘气。
“难受?”空云落皱着眉问。
曲谙摇了摇头,“缓缓就好。”
空云落让他靠着自己。
“怪我太冲动了,原本还相安无事,现在倒好……”曲谙闭眼吁出一口气,“他们肯定要针对我们了。”
“明日便走,管他们做甚。”
“可我总感觉不会那么顺利……呸呸呸!一定会顺利。我们回去吧……诶诶!不用再抱了,空先生!”
第61章
回到客栈后,段千玿也睡醒了,曲谙将刚才发生的事说给他听,说完就看见他神情凝重,嘴唇紧抿,似是不悦。
曲谙忐忑起来,归根结底事情闹成这样,都是因为他轻举妄动,原本顺顺利利的形成,被他搅成了麻烦。
“段先生,我、我不该给你们惹麻烦……”曲谙低着头认错。
空云落面容隐隐浮现冷意,他发现曲谙非常在意段千玿的看法,一口一个段先生比叫洛洛都要甜。
段千玿见自家庄主用凉飕飕的视线看着自己,好像他犯错了似的,他一脸迷茫,但先认下:“属下保护不周。”
接着他又道:“斜山派的人今晚或许会找过来,客栈不能再住了。”
曲谙的自责感更重一层,“换地方吗?”
“就在马车上。”
他们的马车外观并不招摇,在这个富贵人家扎堆的中芮城不会显眼,于是三人低调退房,去商铺取了早上买了暂寄在那儿的东西,驭着马车出了城,在望悬湖附近的树林里露宿一宿。
明日下水的人是段千玿,须得攒存实力,曲谙不让他放哨,自己抱着膝盖坐在车辕,呆呆望着前方的树。
不多时,空云落也坐到他身边,一腿垂下一腿屈起,歪头看着曲谙。
月光皎洁,落在曲谙的脸上,仿佛是他本身在散发着柔和的光。
曲谙低低说道:“那位夏英姑娘,哭得好伤心。”
“如果我能救下他,就不会看到今天这一幕。”
“我……”
“你为何总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空云落道,“害他的人不是你,将他陷于惨境的也不是你,说到底你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何故将他看得如此之重?”
空云落说了那么长一句,可见他对曲谙的不满,好像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曲谙心里占据一席地位。
曲谙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我是作者啊,可我连一个好的结局都给不了他。
又或许是,莫怀杰的结局早就定下了,是他亲手写下的。
曲谙叹了口气,将自己深深埋了起来,脑海不受控的回响何夏英崩溃绝望的哭声。
靠近湖边的夜晚如寒冬般冰冷,挟着水汽的风吹裹着曲谙瘦弱的身躯,穿透衣物,渗进他的骨血中,仿佛要掠取他瑟瑟的体温。
此时此刻,他无比需要洛洛在他身边,可以抱在怀里,给他慰藉。
忽然,温暖落在了他的肩上,将寒风隔开。
曲谙抬起头,空云落的外袍正披在他的身上,上面有淡淡的,像草尖上的露水一样清雅的味道。
曲谙怔然,洛洛……
次日清晨,曲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着空云落的胸膛,昨晚上好像是他困得不行,被空云落揽过去的时候也毫无抵抗,就这么靠了一夜……
“醒了?”空云落垂眸看着他,“放哨?”
曲谙顿时羞赧不已,“你叫醒我我就不睡了!”
空云落嗤笑。
段千玿早早醒来,已做好了准备,三人前去望悬湖。
湖边的船家只有零散几家,他们租了一艘渔船,付了钱便往湖心划。
正喜滋滋数钱的船家只当他们是来游湖的,却眼睁睁看着他们越划越远,连带他的船都变成了一个小点。
这三人莫不是要渡过去吧?
他忙拢起手喊道:“别再往里走了!过不了!会死人的!哎呀我的船呐!”
原本最好的时间是正午,阳光充足,视线开阔,但越往后拖不确定的因素就越多,便只能选择天亮时动身。离岸边越远,温度就越低,船上只有曲谙裹得厚厚实实,另外两个一切照旧,没事人一样。
湖面缭绕着雾气,出了划桨的水声外,再无一点动静,仿佛他们渐渐远离人间。
曲谙试着把手放进湖中,立刻抽出来,手已冻得发红,他呼呼呵着热气。
“就快到了。”曲谙牙关发抖,“湖心的范围覆着一层薄冰,越往中间走找到望悬草的可能性就越大。”
又朝中间划了近一刻钟,渔船破开了薄冰,曲谙闭着眼睛在心中搜寻感应着,寒气似乎化作了冰锥,一下一下凿着他的心脏,曲谙知道这不是冷的,而是这个世界的意志的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