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贩席地而坐,布上摆着十来只样式不同的烟斗,有细长精致的,也有短小圆润的,做工精美,像工艺品。
商贩嘴里也叼着一支,说话时嘴里溢出白烟,笑问道:“小哥儿可要买支?买一支还送二两烟草。”
曲谙想起了外公,外公也抽烟,用的是老式烟斗,修长的斗身被烟熏得昏黄,外公顾忌他体弱,很长一段时间才吸一口,曲谙曾偷看过外公吸烟的表情,惬意而舒畅。
曲谙想,既然他能重生在这个世界,外公是否也能……
“曲谙,你愣在这儿干什么?”梁庭已买好盐出来。
曲谙回神,他蹲下来拿起其中一支乌黑细长的烟斗,小声问:“老板,这个怎么卖?”
商贩道:“这是乌木材质的,能用五年以上,我只卖你三两银子。”
如果曲谙还是屏幕之外的作者,他会让笔下的角色明白这是在讹人,三两银子是普通人家半个月的开支了。可他现在是书中人,没怎么犹豫的就点了头,但想起来自己身无分文,便扭头对梁庭说:“能借我三两吗?”
“就这?三两?”梁庭下巴昂起,眼睛向下,透着粗糙的高傲,他故意抖了抖腰,强调出那块铜牌,“你可知我是谁?”
商贩立马堆起讨好的笑容,“原来是偏院的大人,嗐,这小玩意儿,给我二十文就成!”
梁庭哼的一声,丢了一小包铜钱给他,然后叫曲谙拿了东西走人。
“多谢。”曲谙对这支烟杆爱不释手,一个世家公子,对一个才二十文的玩意儿宝贝得不行,梁庭走在他旁边都觉得丢人。
“钱等我发了薪水就还你。”曲谙说,他也是有工资的。
“才二十文,算我送你的了。”梁庭摆摆手,有人从他身边匆匆跑过,撞了他一下。
“走路小点心!”梁庭不满喊道。
“前面好像打起来了。”那人回头说道,“看热闹去。”
其他人听了,也来了兴致,都朝着一个方向赶去。
曲谙缩了缩脖子,有些紧张道:“你不是说今天不会出事吗?”
梁庭则远眺着,也起了看热闹的心,道:“没说一定不会,反正又没人管着。我们也去看看!”
可曲谙怕见血,怕看到凶杀现场,不敢过去,“还、还是不要去吧,要是被波及了……”
梁庭不耐道:“那你就在这儿呆着,我过去马上就回来!”
“哎!”一个人呆着曲谙也怕!他慌忙地原地打了个转,还是选择跟着梁庭。
“站住!”
“拦下他!”
湖边街道上,人头窜动,却有人一身披黑色金纹长衣,如飞鸟般灵活轻盈,足尖轻点行人肩头,便腾空而起,衣袂翩纤,宛如山间的妖魅。
而在他身后,有十数人在追赶,皆为凶煞莽夫,靠着身体挤开行人,速度竟也不慢。
那妖魅一样的人,又一次飞跃时,不知怎么,忽然泄力坠下,跌落在人群之中。
居然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他身着的衣服过大,像披着床帘似的,甚至连鞋也没穿,一双纤小的足底,满是尘土和血污。他的长相也是不凡,雪白的肤色像未曾被凡尘染指,精致得令人叹然的五官,比雪山绝峭上开出的兰霜花还要傲然夺目。
不禁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人。
“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他很快被人围住,那些比他高大好几倍的人,对他刀刃相向。
这样一幅力量悬殊,有失公道的一幕,却无人站出来制止,相反,更多人选在后退看热闹,很多玩味的目光投射在那个孩子身上。
那孩子眉头紧皱,他在提气,可身体里另一个股力在束缚着他的丹田,单反他运气,便反噬出剧烈的疼痛,网纹一样的红痕浮现在他的皮肤之上,像是一种惩罚的封印。
“这小孩怎么招惹上了铜巷张家这伙人?”
“这莫非是个妖怪吧?”有人说。
“想要活命,就老实跟我们走!”为首的人厉声道。
小孩被疼得呼吸紊乱,但仅一个抬眼,他的气息就放缓了。
他才刚出山庄,就被这些人追杀,仿佛早有人料到了他的行动。
“把他拿下!”
有一人走出,向他伸出抓捕的手。
小孩目光冷凝,突然跃起旋身一踢,小小的脚踢在脸上,竟比成年人的拳头还要有力,直把那人踢翻在地,接着他身形如影,小腿极具爆发力,使出一记膝顶,又利落解决一人。
这狠戾果断的身手,令在场人惊呼。
但那些莽汉也不是呆站着的,哪怕面对的是一个孩子,他们也能挥刀而下,不过这些动作在小孩眼里,慢如龟爬,他的身法十分敏捷,就算是在这么一个小包围圈里,也能躲避自如。
曲谙扯着梁庭的衣带,艰难站在人群里,他个子不高,几乎看不见里面发生什么,却能听到刀剑碰撞的声响,简直像敲在他心上一样。
千万别出人命啊!曲谙瑟瑟祈祷。
“小心身后!”旁人道。
孩子的反应比他话音更快,他一个侧身闪避,接着回身一跃,落在刚才向他砍来的刀背上,再借力腾起,一个漂亮的回旋踢直取门面,他过长的衣摆在半空中划出堪称优美的弧度。
而这一瞬间,曲谙抬起了头。
落下之际,小孩眼皮微抬。
他们的视线极其短暂的,轻轻碰撞了一下。
曲谙的呼吸停顿了一拍,眼中似乎还定格着那惊鸿一瞥。
……还是个孩子。
不过片刻,曲谙又听一声扑通落水声,人群骚动起来:“小孩落水了!”
曲谙心中一惊,极力想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梁庭摇了摇头转身说:“哪来的小孩?身手不错,只不过这个时节掉进潭里,死定了。”
“他、他掉进去了?”曲谙愕然道,“快救他啊!”
“管他干嘛?没看到那些追杀他的人吗?走了走了。”梁庭说,围观者也和他一样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人群渐渐散开。
曲谙却逆行而上,往里挤去。
“喂你要干嘛?!”梁庭喊道。
曲谙心慌不已,还是那么小的孩子,那些人怎么那么可恶?
他不知怎么,想到了安佲,他的亲儿子。
安佲遭遇身世大变时,也是这么大点。
这孩子活下来的话,没准也……
曲谙扑到湖边的围栏上,焦急的搜寻,却连涟漪都看不到。
冬日的湖水冰凉刺骨,连鱼儿也不愿冒泡,而且潭水看起来深不见底,那小孩不知沉到哪里去了。
那些持刀人说:“他死定了,回去交差吧。”
“谁能救救他……”曲谙无法接受这么年幼的孩子在眼前死去,他的手紧扣着围栏,声音发颤,“救救他啊,他还是那么小的孩子……”
可没人会听他的话。
施暴者们只像随手丢了个垃圾,收起刀具,谈笑风生结伴离开。
“你们快去救他啊!”
身后一声刺耳的喝声,想来这人气息不足,也不常大声说话,喊出来的声音也摇摇欲坠,尾音都破了。
梁庭诧异地看着曲谙,这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居然叫那些把小孩逼下潭水的人救人。
怕是脑子进水了吧?
那些人也回头,皱着眉头凶煞满满,“你跟我们说话?”
曲谙喘着气,急切的心情刺激肾上腺素分泌,他竟不觉得害怕,甚至还敢直视那些人的眼睛,坚定道:“去救他!”
霎时间,周遭似乎寂静了一瞬,一股强大的念力,经由曲谙的话语,不容阻拒的刻写入那些人的意识中,他们的举动由不得自己支配,居然真听了曲谙的话,一个个下饺子一样跳进了潭水中。
梁庭惊呆了。
曲谙的心脏像是被丝丝缕缕的细线收束了似的,疼得让他跪了下来,这比任何一次发病都要严重,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被一瓣一瓣撕扯开。
好疼……好疼……
“喂、喂,曲谙,你没事吧?”梁庭慌张地去扶,曲谙的身体紧绷得僵硬,嘴唇苍白如纸,冷汗像暴雨般,脸似乎都瘦了一圈。
“找到了!”
曲谙听到了这三个字,艰难地睁开眼,想要说话,却无力发声。
很快,一个湿淋淋的人抱着小孩来到了曲谙面前,放下。
曲谙忍着剧痛,哑声问:“他……怎么样?”
梁庭看了眼这面色灰败的小孩,再精巧绝伦的容颜,也因生命的消亡失去了颜色。
“他好像……死了。”
曲谙推开了梁庭的搀扶,几乎是摔在小孩的身上。
因为他的身体像是定时炸弹,有突然休克的风险,所以外公为他学了急救方法,他也会点儿。
曲谙的心脏还在疼着,这似乎不是因为心脏病,所以他还能撑着没倒下。
先让他平躺,然后做心脏复苏。
“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压小孩胸口作甚?嫌他死得不够透?”
“啧,可惜了一个小美人。”
十五次心脏复苏,再接两次人工呼吸。
触摸到那冰凉的脸庞,曲谙忍不住哭了出来,他俯**输送氧气,滚烫的眼泪滴在那青白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