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事。”萧责温和道,他拿出了那块熔了底的金砖,“庄主,此金砖乃不归山庄地宫之物,而地宫只有您能出入,它却出现在西平镇一家小当铺中,敢问此与庄主可有关系?”
空云落目光一冷,“你审问我?”
“属下不敢。”萧责不卑不亢,“若庄主不知,那便是不归山庄出了家贼;若庄主知晓,此事便就此了之。”
空云落不傻,萧责接连提到张子山和不夜行街日的茶楼,现又拿出了金砖,这就说明他知道了什么。
空云落坐直了身子,虽仍是坐着,姿态随意,那双眼却直勾勾落在萧责脸上,寒意十足,不容小觑。
“把你所知都说出来。”空云落道。
于是萧责便说出了自己所有的猜想,从最初空云落下山至今,萧责说了半柱香时间,却已八/九不离十。
而空云落神色无丝毫改变,就仿佛萧责说了个与他无关到故事。
“以上,便是属下的猜测。”萧责道。
空云落漫不经心,“那你便再猜一猜,我会如何对你?”
萧责笑笑:“应该不会杀我,但废了我的武功,将我关进地牢,或者扔进山里的某个山洞里,都有可能。”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同我说?”
“变小非庄主意愿,那便是有人对您下手。”萧责单跪垂首,“萧责乃不归山庄四门主之一,理因为庄主排忧解难。”
空云落并不为之动容,而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萧责。
“属下知道庄主对我,乃至整个山庄都不信任,但属下已性命起誓,绝不背叛。”萧责道,他没有激昂恳切,语调平实却也真诚。
“性命……”空云落似乎嗤笑了一下,“倒不如说你想要什么来的干脆。”
萧责抬起头,看着空云落道:“庄主可能不记得了,十年前在我的故乡兴州,您曾救过两个少年。”
曲谙等到了天黑,等到了蜡烛燃尽,等到柴火烧成了炭灰,空云落还是没有回来。
事情发生了第二次,他似乎已经能够习惯,不再像上次那样天塌了般,只是失眠了一晚上,但次日他能收住自己的情绪,哪怕是面对梁庭,他也不再一股脑倾诉自己的担忧和悲伤。
梁庭面对曲谙,反倒带着显而易见的忐忑,他悄悄问:“掌事没找你吧?”
曲谙摇了摇头,“为什么要找我?”
“萧门主都知道你留外人在偏院了!”
曲谙才想起这茬,木然道:“是的。”
梁庭本还想过来为自己把他们供出去的事陪个礼,可曲谙这副没所谓的模样倒让他不知怎么开口。
“萧门主没说要罚你吧?”梁庭又问。
“没说。”曲谙道。
“那孔洛呢?他可是个骗子!”梁庭道,“萧门主把他带走了?”
“不知道。”曲谙说,“洛洛没回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梁庭瞪眼,“他又来这套?”
曲谙只是笑笑,接着他突然说:“阿庭,你带我去认识其他人吧。”
“啊?”梁庭傻眼。
“说来实在不好意思,我来偏院一个多月了,说得上话的只有你。”曲谙摸了摸脑袋,“我不太会交朋友,你带带我吧。”
“不是,你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梁庭奇异道,“之前孔洛不在,你不是要死要活的吗?”
“我发现我有个很大的问题。”曲谙道,“就是把生活的全部重心都放在一个人身上,不好,得改。”
这话梁庭没听太明白,不过既然曲谙想多交朋友,那找他就对了。
在梁庭的积极带领下,曲谙还真融入了梁庭的圈子里,他本身的经历就很引人好奇,几次共桌吃饭下来,曲谙就成了曲弟,他还被邀请出去喝酒。曲谙不太敢出去,却架不住三五个人轮番劝说,就只好答应了。
“那就定下了,这月十五,咱们去福海楼喝酒去!”
不归山庄,云泽院。
“笃笃。”
空云落坐在案桌前,面前是摊开的文书,门口人未说话他就已知是谁,他的手伸向前再虚空一拉,门便开了。
楼雯润坐在轮椅,面容带笑,“云哥,我来叨扰你了。”
空云落淡淡“嗯”了一声。
楼雯润习惯他的冷淡,转着轮子进到屋子里,慢慢来到了香炉前,她拿起盖子,里面空空如也。
“云哥不用檀香了?”楼雯润问。
空云落之前夜晚难寐,楼雯润便亲自调了安神檀香,空云落每晚都会点。
空云落看了一眼,道:“忘了。”
“我做了新的,定心神的作用较之前更甚,可要一试?”
“点吧。”空云落道。
楼雯润便点下,不出片刻,袅袅轻烟从香炉溢出,木质清香慢慢在屋内氤氲。
空云落向后靠,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开口道:“加了伏月草和寻松。”
楼雯润莞尔一笑,“正是。”
她来到桌前,好奇问道:“云哥在看什么?”
“萧责交上来的文书。”空云落道,“雪后天寒,你还是少走动。”
“是,多谢云哥关心。”楼雯润柔柔道,“只是雯润实在想求云哥一件事。”
“何事?”
“雪兆时,我让千玿带我下山去了不夜行街,我时隔两年才下山一次,才觉山下如此热闹多姿,我、我便想到了你。”楼雯润低下头,暗含羞涩,“云哥,这月十五,就是我的生辰,我们一起下山逛逛,可好?”
第31章
十五那天,曲谙便和梁庭那伙人一起出了门,他们腰间都挂着偏院的腰牌,走在路上非常神气,一般百姓见了还要躬身行礼,而那些看上去不好惹的,对上了眼神也要堆个笑,背过身才啐一句“狗仗人势”。
他们一行七人走一齐走着太过扎眼,曲谙很不习惯这种像明星一样被侧目出行,但梁庭那几个正是意气风发,好出风头的年纪,就十分享受这般瞩目,一路雄赳赳气昂昂,曲谙在后面像小鸡崽儿似的,头都不好意思抬。
来到了福海楼,店小二热情迎上来,梁庭粗声粗气道:“二楼老位子。”
店小二便朗声道:“好勒!二楼玄座上边儿请!”
其实梁庭并没来过这里多少次,但他知道店小二都是人精,果然给足了他的面子,于是他领着头,带他的兄弟们上楼喝酒。
今日天晴明媚,楼雯润换上了天青色的狐绒交领和月白襦裙,清新又秀丽。此时她坐在轮椅上,被推行在西平镇的街道上,而在她身后的人,一身墨色,头戴帷帽,黑纱垂落至肩,无法看清他的容颜,但此人周身透着不凡气质,背影肃肃如竹,修长映丽,黑纱下的,面容定然不俗。
轮椅女子和蒙面男子行在路上,虽引人注目,但西平镇鱼龙混杂,今日又非行街日,所以他们只是被回目几次,无伤大雅。
“西平镇有一潭碧湖,听说从不归山顶向下看,那潭湖水像嵌在山石中的翡翠一般,云哥,我想去看看。”楼雯润语调轻盈道,此时她就如未见世面的樊笼小鸟,对这儿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空云落黑纱之后的眼睛微垂,看着楼雯润的发髻,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发饰也不过是两根玉簪子一个金镂花蝶头花而已。
正是这个头花,空云落走在楼雯润身后,总忍不住盯着看,越看,就越觉得曲谙可恶。
“云哥?”楼雯润疑惑回头。
空云落眼帘一掀,淡淡道:“怎么?”
“我方才说,我们去湖边走走吧。”楼雯润道。
“好。”空云落道。
楼雯润抿着唇轻笑,“原来云哥也会发呆。”
空云落面无表情道:“没有。”
福海楼,二楼玄座,七个小伙围坐着矮桌,桌上几个小菜,还有好些坛酒。
曲谙再三说了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可饮酒,但他们都说他扫兴,硬是给他的杯子倒满了,要他必须喝,曲谙架不住,只好喝了这杯,却不像他曾喝过的高粱酒那么温和醇厚,入口辛辣刺激,像一团火一路烧到他的胃里。
曲谙被这一口呛到,扶桌咳个不停。
被众人哈哈取笑,空杯又被满上,曲谙被揽着肩,高亢的嗓门在他耳边侃大山,他们又玩起了曲谙完全不懂的行酒令,曲谙又在这里被灌了好几杯,头晕乎乎的,心脏跳得又热又快。
他眼前开始出现人影,看不清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的模样,周遭是停不下的笑声,自己也跟着笑,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笑,面部肌肉像是被*控着提起,他只觉得脸酸。
他想回去了,回到小竹屋里,哪怕只是干坐着,也比现在要好。
曲谙感觉自己被淹进酒里了,眼鼻口都是就的味道,不知从哪儿递过来的酒他都接下来,机械地往嘴里倒,他突然想到了洛洛。
如果洛洛今天回来,没有立刻看到他,一定又会生气。
他还带着一身酒气回去,洛洛肯定不让他进屋。
不能喝那么多酒,这是洛洛说的,家里剩的半瓶高粱酒现在还没喝完,他是哥哥,要树立榜样,不能言而无信。
曲谙放下酒杯,胡乱摇头道:“我、我不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