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了大雪。
鹅毛般的雪飘摇着洒向大地,把世界都染成一片洁白,污浊都被掩盖。
山上的雪景别有一番清丽,树枝都挂上冰晶,屋顶堆了厚厚一层雪,放眼望去就想个童话世界。
曲谙喜欢玩儿雪,但身体缘故,不可在外就留,就只在团了两个雪球,做了俩拳头大小的雪人放在窗台。雪人依偎在一起,不畏风雪。
而曲谙在窗前的矮桌上写着信,这是他要寄给阮誉的,圣君变强了,阮誉深入敌营,只会更危险,他得叫他回来。
先前他没有阮誉的确切地址,信送不出去。但这次,他要让信必须到达阮誉的手里。
那本他看了三分之二的《杂医集》,他再也不会碰了。原想烧掉,但又想到这是楼雯润生父的遗物,交由她处置更妥当,便将它藏了起来。
也不晓得空云落可曾看过这本书,他先前大剌剌地摆在书桌上,烧一留意就能看到,不过他没特地说过这本医书让他受益匪浅,空云落兴许没注意到……
曲谙脑子里想着事,写的东西不由变成了自己内心的独白,回过神来,郁闷的团起来作废。
这时,一声吱呀地推门声传了过来,继而是萧责的问候请见。
自从上次曲谙在云泽院被掳走后,空云落便不再让他走出自己的感知范围内,各种事宜都在云泽院处理。
他们走进了另一头的房屋里,曲谙啥也听不着。
但却让曲谙起了别样的心思。
空云落他们今日谈及的,八成还是和圣君有关,那么也会有很大几率说到他。他想知道空云落会如何提及此事。
先前他也想过用读心术探测空云落的内心,但读心术的施展会令他的心率上升,他在梁庭身上体验过一次,对空云落尝试,反应更加严重,而且空云落也会有所感应,所以读心术这条路走不了。
只能去偷听。
但曲谙的脚步,就算放得再轻,还是一靠近就会被发现。
不过他想了个耍赖的法儿。
他们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
曲谙在自己身上施加了这么个设定。
于是他小心翼翼靠近门口,里面没出现其他动静,他们果然没察觉。
曲谙不免沾沾自喜,再厉害的高手,在创世主爸爸面前,也得低头。
躲在一个里边的人看不见的角度后,曲谙凑上耳朵,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
“……谢礼为何意?”萧责的嗓音问道。
曲谙心脏一吊,来得正是时候了!
“他的内功短期内大为增进,其中的原因,与我有关。”空云落答道。
萧责沉吟,道:“约莫是在噬蛊宗与你们分开后,再到最近……他跟你们一路,为的就是这个?但究竟用了何种方法……”
“我在他使出的真气中,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空云落道,“与我的真气大抵相同。”
萧责愕然,“这……”
“所谓谢礼,就是这层意思罢。”空云落淡淡道。
“可他是用何种法子将您的内力化为己用?”萧责道。“尚不知。”空云落道,“在噬蛊宗最后与他交手,我蛊毒已解,遡时蛊……”
空云落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下去。
在外的曲谙骇然捂住了嘴,圣君得到了空云落的内力?按照他写这本书的设定,圣君是要通过儿子安佲,才能得以实现掠夺他人内力的功法,可如今安佲还没出生,他怎就学会了?这脱轨了!
不不!冷静点儿想,圣君超出剧情线的发展,也是bug的一种,世界意识不可能不作出反应,所以圣君没有掌握安佲的金手指,这其中定有蹊跷。
这是威胁空云落的巨大隐患,曲谙简直想掐着圣君的脖子晃,把他脑子里的东西都晃出来。
但,里面接下来的对话,就和曲谙有关了。
“如今事态愈发紧急,曲谙或许是我们掌握的唯一知情人。”萧责严肃道,“我们必须要从他身上挖掘出线索。”
曲谙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听岔了什么。
空云落不置可否,声音毫无起伏,“你待如何对他?”
“他非顽劣之人,可晓之以理徐徐盘问。若无果,再用其他手段也无妨。”萧责道。
“不必。”空云落云淡风轻道,“他既然不想说,便随他罢。”
“庄主?”萧责言语中有不赞同之意。
曲谙闻言,感到些许松心,原来空云落愿意包容他。
但下一秒,曲谙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顶灌下——
“因为他说不说,都是一个下场,便是死在我的手里。”空云落宛若呢喃,“他是那畜生的作品,我会亲自毁了。”
接下来的内容,曲谙听不到了。
他的心脏像被开了个大洞,心理和生理的痛楚同时涌了上来,他差点难以站立。
他慢慢弯下腰,手撑着膝盖,细瘦的手指紧扣出苍白的颜色。这时他居然回忆起了自己经历过的种种,心脏病发作的时候、违逆剧情被钻心之痛惩罚的时候、被双尾赤霞蜥贯穿胸膛的时候……那些痛苦,竟比不上此刻。
他亲耳听到,空云落要杀了他。
曲谙吊着最后一丝意志,步履蹒跚地走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冷汗如暴雨,手抖得连纸张都拿不起来。
心脏生疼,病发了,但他忘了还有吃药这个选项,似乎只有疼痛,才能分摊他悲伤奔溃的心情。
怎么会这样?
在确认自己喜欢上空云落时,曲谙这么问过。
如今这个问题再度出现。
其实曲谙知道答案,空云落就是这样个人,他的喜欢或许是真的,但猜忌也是真的。有过极端血腥扭曲的童年经历的人,曲谙妄图用真情打动,就显得可笑了。
空云落喜欢曲谙,和他想要曲谙死,这不冲突。
可这颠覆了曲谙的一切温情和幸福。
是我做错了么?
曲谙伏在桌上,脸上不知不觉布满了泪痕。
愚善的人,总想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仿佛认错了,便有改正的机会,事实会逆转重来,不再鲜血淋漓。
窗台上,一根冰棱直直坠落,将那两个小雪人砸得稀碎。
第151章
曲谙是在床上醒来,睁开眼眼睛胀痛,心脏还残留着隐隐的疼痛,仿佛大梦一场。
但他知道,他所听到的不是梦,反倒他与空云落相识相知,相依相爱,才恍若梦中,惊心动魄得不真实。
可一个先心病人,不需要这么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
一双有力的手臂把曲谙扶了起来,顿时他所熟悉清冷的檀香将他笼罩。
空云落让曲谙靠着枕头,接着拿着药碗,喂他吃药。
曲谙怔然看着他。
“发病晕过去,也不知出声。”空云落舀一勺药汤,吹了吹,稳稳送到曲谙的嘴边。
曲谙却想问,你的真心是什么样的?现在是真心吗?既然要杀我,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空云落问:“怎么?”
曲谙低下头,他知道空云落聪明谨慎,自己稍露马脚就会被捕捉到,于是他说:“头还疼着,沉得很。”
“喝了药,再睡会儿。”
“让我自己来吧。”曲谙道,和空云落靠得越近,他就越不安。
“不是说头疼么?”空云落没让,“你病发后,总没力气。张嘴。”
曲谙只好张嘴,喝下药,药苦得很,他喝了许多次,但总喝不惯这股味道,喝之前还必须备着甜水,可现在却像喝白水一样,眼都不眨,恨不得把碗夺过来一饮而尽。
空云落眉梢一挑,“今日怎么不嫌药苦了?”
曲谙垂着眉眼,带着疲软的神色,“你喂的不苦。”
空云落很喜欢这套说法,喂完药还吻了吻曲谙的额头,让他先休息。
曲谙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抬手盖在被吻的地方,眼中有细光闪动,心脏像被狠狠挤压,他闭上了眼,睫毛轻颤。
他要离开空云落。
这事说得简单,但实现起来极难。
空云落对他寸步不离,出恭都要报备一声,更别提瞒过空云落溜出去,这几乎是天方夜谭,就算曲谙能用偷听时的方法,却也只是撑得了一时,空云落要是长时间看不见曲谙,也会采取行动。
况且曲谙只身一人,连逃跑的工具都没有。
就算真的走了,他还能去哪儿呢?他早就将空云落当作最终的归宿,天地之大,已没了他的容身之地。
曲谙满心都是烦恼事,觉得自己都要抑郁了,笑脸面对空云落都是困难,不过好在他这几天染了风寒,疲乏倦懒也情有可原,还可以借着这个原因,不与空云落亲密。
今日萧责来了,还特意来探望他。
“曲公子,风寒还未愈?”萧责温声关切。
曲谙咳了两声,“尚未。”
他对萧责感受复杂,大概是他把萧责当朋友,萧责却在算计他身上的价值。
“山庄的药物皆为上等,不多时日,定能痊愈,无须忧愁。”萧责道。
“我知道的,没有忧愁。”曲谙道。
“是么?可我见曲公子愁容满面。”萧责略作诧异。
“……”曲谙定了定神,“连日大雪,我许久没出屋了,憋得慌。”